陌上花

陌上花
钱镠的原配夫人是临安县里一位贤惠的农家姑娘，前半生一直跟随丈夫南征北战担惊受怕。钱镠封王后，夫人自然成为尊贵的王妃，但在每年的岁尾都要回乡下娘家住一段时间，陪伴年迈的双亲过年，开春后再回到杭州城。钱镠身边虽然年轻貌美的姬妾甚多，依然非常挂念这位糟糠之妻。有一年初春，他走出宫门，望见西湖堤岸和田间小路边已是繁花盛开姹紫嫣红，想到王妃回娘家有段日子了，顿生思念之情，便回到宫中提笔写了封寥寥数语的书信，其中有这么一句：“陌上花开，可缓缓归矣。”夫人接信后读到这情真意切细腻入微之句，不觉恻然：“王爷的年纪大了，既然思念我而来信让我回去，怎可有违呢？”当下传令随从，即日启程返回了杭州。
北宋苏轼对一百多年前钱镠治理杭州的成果钦佩有加，盛赞道：“吴越地方千里，带甲十万，铸山煮海，象、犀、珠、玉之富甲于天下。然终不失臣节，贡献相望于道。是以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，四时嬉游，歌舞之声相闻，至于今不废。其有德于斯民甚厚。”东坡担任杭州知州时，专门去钱镠家乡临安采集民风，听到并且记录了上面这个“陌上花开”的动人故事。苏轼自己就是一位性情中人，所以能将钱镠这件性情中事记述得含情脉脉。另外他还写了三首《陌上花》诗，其中一首如下：
陌上花开蝴蝶飞，江山犹似昔人非。
遗民几度垂垂老，游女长歌缓缓归。
作为地方官，苏轼一方面写下“欲把西湖比西子，淡妆浓抹总相宜”的名句为城市旅游产业做了成功推介；另一方面动员杭州军民疏浚西湖，并利用挖出的淤泥构筑成一道堤坝。当地百姓把它命名为“苏堤”，以纪念苏轼治理杭州的功绩，我们今天可以在其上欣赏“苏堤春晓”“六桥烟柳”的绝美景色。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，像钱镠、苏轼这样真正为民着想的执政者，不需要自己去宣传，其有形无形的政绩丰碑都可在民众心中流传千年而不堕。
罗隐被钱镠厚待多年的消息不胫而走，另一位诗人贯休和尚也慕名前来。贯休，俗姓姜，比罗隐年长一岁，和皎然一样是唐朝知名诗僧。他为避中原黄巢之乱来到吴越，也像罗隐那样用诗人们的惯常招数“投诗问路”，将自己为钱镠所写的一首诗托朋友进献。钱镠听说此诗来自大名鼎鼎的贯休和尚，立刻展开诗笺，朗声读道：
贵逼身来不自由，几年勤苦蹈林丘。
满堂花醉三千客，一剑霜寒十四州。
莱子衣裳宫锦窄，谢公篇咏绮霞羞。
他年名上凌烟阁，岂羡当时万户侯？
贯休此诗豪气干云，却一点不像出自四大皆空的和尚之手，最多也就像少林寺中一心习武荒废佛法的武林高僧。不过他的确有预言天赋，唐昭宗后来果然将钱镠的画像挂入凌烟阁，与开国二十四位功勋之臣并列。当时钱镠已经据有吴越十三州，再加上他的家乡安国衣锦军，可统称为十四州。读了贯休的这首《献钱尚父》，尤其是那句气冲斗牛的“一剑霜寒十四州”，钱镠不住啧啧叹赏。但他突然觉得“十四州”的气场还不够强大，无法充分体现他的宏伟志向，便对来人道：“此诗甚好！你让贯休大师将其中这‘十四州’改为‘四十州’，便来见孤吧。”
朋友回去原话转告，不料脾气火暴的贯休一听便勃然大怒：“州既难添，诗亦难改！”当即又吟出四句诗，让朋友带回给钱镠作为答复：
不羡荣华不惧威，添州改字总难依。
闲云野鹤无常住，何处江天不可飞？
贯休吟罢，便收拾行囊飘然离开浙江远赴四川，从此杳无音讯。这种暴脾气也不像和尚，不过令人喜欢。一向爱才的钱镠对于失去贯休颇为后悔，所以当又一位著名诗人皮日休穷途末路来投靠时，他立刻痛快地接纳了。
第三十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