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奈的仁孝
尔朱荣是有机会登极的,会成为他阻力的人,他已经不分贤愚杀了个干净;而元子攸同志,如今已经成了他的政治俘虏,跟其一块北渡黄河的哥哥元劭和弟弟元子正都已被诛杀,甚至元子攸本人也心怀疑惧,还曾经有过主动禅位的表示;尔朱荣的重要部将高欢,也建议尔朱荣尽快称帝,手下很多人都表示赞同…
尔朱荣到底想不想呢?当然想,否则又怎会贸然干掉1200个亲贵?但是,他不敢下决定,于是,他搬出了老套路——塑金人
尔朱荣塑了四次,通通失败,然后,他就放弃了
要成就大业,尔朱荣还欠缺一个最重要的素质——流氓气
中国历史上,所有能够登峰造极的人都是超一流的流氓,他们天不怕地不怕,更不怕鬼神,也无所谓良心的谴责。最典型的就是刘邦,楚汉之争里,他可以对着把父亲摆上高台要将其下锅的项羽大喊“幸分我一杯羹”,也可以在追兵压迫之时,一次又一次把儿女踢下马车,他有那种什么都豁得出去的觉悟。在刘邦这样的人眼里,何为天命?老子的意志就是天命
很可惜,尔朱荣没有这样的霸气,他终究是个虔诚的宗教徒,他的灵魂早早被套上了无谓的枷锁,所以,他的失败是注定的
但是,杀了这么多人,洛阳四周,对于尔朱荣而言,早就是危机四伏,怨气盈野,所以,即便尔朱荣暂时不想称帝,他也必须找个对自己有利的都城,以便更好的控制傀儡元子攸,当时很多人的想法——迁都晋阳(今山西太原)
尔朱荣什么态度呢?一如既往,没有态度
在犹豫之中,尔朱荣还是护送元子攸回到了洛阳。洛阳的局面当然很糟糕,亲贵们都死了,亲贵们的七八姑八大姨生怕遭受牵连,也都闪了,就连那些无关的平民百姓,都怕尔朱荣精神病发作,再来次屠城,所以拖儿带女的撤了,以此,当时的洛阳,已从繁华都市,变成夜闻鬼哭的空城——留下的人不足一成
情况至此,迁都不?尔朱荣想迁,元子攸也不敢违拗,但是,此时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——元谌表示反对。于是,双方大吵一架,愤怒的尔朱荣暴跳如雷,甚至一度想要把元谌给剁了,围观群众纷纷表示压力很大,只有尔朱世隆还出来打打圆场,反倒是处于漩涡中心的元谌,面不改色心不跳,毫无畏惧
这场架没有得出结论,但是,胜负已分。若干天后,当尔朱荣和元子攸登高眺望,俯瞰皇宫时,他发出了如下感慨:“我是个蠢材啊,前两天居然还想迁都,如今看到皇宫如此壮丽,觉得还是元谌说得有道理。
俗话说,横的怕不要命的,尔朱荣这是被元谌给治住了,而他跟元子攸的那席话,也不过是就坡下驴,找个台阶罢了。于是,迁都之议终止
尔朱荣和元子攸,就这样待在了洛阳
某一天,尔朱荣到明光殿觐见元子攸,又一次为“河阴之变”道歉(我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),表示自己绝无贰心(鬼才信),而元子攸呢,也很熟练的再度表示宽容,还没等尔朱荣磕头,他将其搀起,然后自顾自的率先发了誓,说对尔朱荣的忠心绝对没有猜疑
尔朱荣当然很高兴,感动的泪流满面,于是便要求喝酒,一喝就喝了个烂醉如泥。就在此时,觉得机不可失的元子攸,便想趁势干掉尔朱荣(前一秒钟,他还赌咒发誓,说绝不猜疑尔朱荣呢),但是,左右侍从苦苦劝阻,元子攸才按捺下来,将尔朱荣连人带床抬到了中常侍省
比之尔朱荣,元子攸更像个“政治家”,但是,这位“政治家”太弱了,弱到手里头一个人都没有,在这样的关键时刻,那帮劝阻他的侍从们,又岂是在为他考虑?无非是怕东窗事发之后,尔朱荣的部下们大发飙,要把他们一个个剁成肉泥罢了。当元子攸下令把尔朱荣抬出去的时候,一定心里在滴血吧
半夜,尔朱荣就醒了。他发现自己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,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,周围黑压压的,一片肃杀,尔朱荣醒了,彻底醒了,他终于明白,在前几个小时,他遭遇了怎样的危机,他如今能够醒来,又是如何的走运。从此之后,尔朱荣便不敢单独进宫,也不敢在宫里留宿了
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一个月不到,尔朱荣也明白洛阳非久留之地,于是,五月五日,他离开了洛阳,返回了晋阳,走之前,他在洛阳城所有重要岗位都安插了自己的亲信,他决定对元子攸实施遥控了
遥控当然没那么容易,“政治家”元子攸,可不是任人揉搓的主,此公对政治有着十二分的热情,极端喜爱处理政事,从早到晚,毫不懈怠,甚至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案,也时常拿出来查一查,勤快的一塌糊涂
这就不免犯了尔朱荣的忌讳。天底下所有的权臣,都希望皇帝跟刘阿斗一样,“此间乐,不思蜀也”,啥都甭管,事情都让自己办了。皇帝越勤快,权臣越不爽。果不其然,很快,二人便针尖对麦芒,杠上了
因为一些人事问题——过程无非是元子攸想要安排A,而尔朱荣不同意,硬要安排B,然后双方谁也不低头,互相打架;二人之间开始有火药味了,甚至,元子攸还公开表示不爽,敲山震虎,说有种柱国把我也撤了算了!尔朱荣闻听此言自是气得跳脚,但也无奈,只能强行按捺
更无奈的当然是元子攸,因为失败的总是他,甚至,他身边连个知心的都没有,他的老婆都是尔朱荣安排的——尔朱荣他女儿。这位尔朱皇后是只母老虎,生性好妒,脾气又坏,仗着老爹牛逼,也没把皇帝放眼里,动不动耍小性,闹脾气,搞得元子攸头都大了。元子攸无奈之下,便让尔朱世隆去劝告尔朱皇后
结果尔朱世隆是怎么劝尔朱皇后的呢?还没等尔朱世隆发话,尔朱皇后就大倒苦水,说元子攸不识抬举,皇帝本来是我爹干的,他却这个那个的,就是到今天,我爹依然可以干。这番话可是戳中了尔朱世隆的软肋,他也哀声叹气起来,就怪你爹,他要是当时干了,你叔叔(尔朱世隆是尔朱荣堂弟)我,也早他妈当亲王了,操!这时候,估计尔朱皇后该安慰尔朱世隆去了…
悲催的元子攸,生命中唯一一件乐事,就是六镇起义还正如火如荼
作为北魏帝国的当家老大,元子攸每每听见叛军胜利的消息,心里都一阵暗爽,而每每听见叛军失败,都不由得替其惋惜
比如说,当元子攸听说关陇地区已经平定时,就不由得叹气起来,说:“从此之后,天下就要没有盗贼咯。”(大家请自行揣摩那种语气
一旁的元彧倒是聪明人,听出了弦外之音,附和道:“恐怕陛下的忧虑,就在盗贼敛迹之后,才真正出现吧。
隔墙有耳!元子攸立即圆了过去:“是啊,战后的建设工作,困难得很啊。
当然咯,偶尔也有时候,元子攸也会为叛军势大而担忧的,比如说——元颢那次…
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,终有结束的那一天,因为,尔朱荣又要进京了
进京的原因是尔朱皇后怀孕了,要分娩了,尔朱荣想来照顾女儿
站在元子攸身边的,有城阳王元徽(他老婆是元子攸舅父的女儿),侍中李彧(元子攸的表弟兼姐夫),还有杨侃、元罗,温子升,甚至包括武卫将军奚毅(此人比较莫名,他是尔朱荣亲信,但貌似忠于皇家)。大概这么多
就在尔朱荣宣布进京之际,洛阳城已经人心惶惶,山雨欲来风满楼,甚至有些胆小的,都已经提前出京避风头了;元子攸本人则是又兴奋又担忧,情绪复杂得很,既怕尔朱荣来(尔朱荣毕竟很强),又怕尔朱荣不来(夜长梦多,节外生枝,早死早超生);只有尔朱荣相当淡定,还写了封信给中央政府官员,表示你们想走想留,悉听尊便
尔朱帮的其他成员,就不像尔朱荣那么淡定了。尔朱世隆就很担心,还写了张纸条,贴在门板上,内容大概是皇帝准备趁此机会干掉尔朱荣,然后把纸揭下来,送去给尔朱荣。有人问为啥不直接写信给尔朱荣,而要贴在门板上再撕下来?据我估计,可能是尔朱世隆怕尔朱荣不鸟他,故意装出这封信来自宫内密报,是有人通风报信,贴在他家门上的,让尔朱荣不信也得信
尔朱荣信了没呢?情况比“不信”还严重,因为尔朱荣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,当即把这张纸撕了,还朝地上吐口水,嘲笑尔朱世隆太胆小
尔朱荣他老婆,也劝尔朱荣别进京,当然,尔朱荣不鸟他
公元530年八月,尔朱荣从并州出发,带着四五千骑兵南下
此时的政治空气已经极端紧张,朝野内外,包括田间小儿都知道,必须会有一个人倒下了
九月,尔朱荣抵达洛阳。元子攸想动手,但是,由于尔朱荣死党元天穆还在晋阳,元子攸担心后患无穷,于是未敢轻易发动,只是征召元天穆进京
尔朱荣继续淡定。有人跟他报信,说元子攸要干掉他,此公居然把这话通报了元子攸,而元子攸则立即展现他的“政治家风范”,说道:“坊间也传言你要干掉我,这种话怎么能信?
再一次的,尔朱荣泪流满面。此后,尔朱荣进宫,都只带数十个卫士,自己也不带武器。这下轮到元子攸被感动了,元子攸一度想放弃行动,因为他觉得尔朱荣这哥们可能真的是个大老粗,没啥心计…
尔朱荣的手下无法淡定,不断有人来请求尔朱荣登基,他带来的骑兵,更是目中无人到随意凌辱皇帝左右的地步;只有当这些情报传到元子攸的耳朵里时,他才能重新清醒过来,认识到他和尔朱荣之间,已经不可能存在和平,因为,他们之间的争斗,已经不是两个人的争斗,而是两个集团的争斗
元子攸身边的人,比如元徽,也不断在做元子攸的思想工作
九月十五日,被元子攸征召的元天穆,来到了京城,此时,奚毅传来了情报,说尔朱荣准备借着狩猎的机会挟持元子攸,强行迁都,元子攸于是决心已定
九月十八日,元子攸秘密召开御前会议,讨论行动事宜,讨论的重点,已经变成了善后——不是该不该杀尔朱荣,而是该不该杀尔朱世隆。有两派意见,而元子攸的想法是,不杀,他认为,只要立即宣布大赦,尔朱帮就不会反扑
这一天,杨侃带着十几个人埋伏在明光殿东。而后,尔朱荣和元天穆两个人进了宫,来吃饭,结果,刚吃到一半,二人便起身告辞,杨侃正要动手,二人已经走到了大庭,无奈之下,杨侃只能暗骂倒霉,停止行动
九月二十一日,尔朱荣去陈留王元宽(尔朱荣的小女儿嫁给了他)处喝酒,喝得酩酊大醉,而后便声称有病,一连数天不上朝。此时,元子攸要动手的风声已经开始走漏,消息也传到了尔朱荣耳朵里,结果大家猜,尔朱荣的反应是什么?他十分鄙夷的说,元子攸是个胆小鬼,有什么好紧张的
尔朱荣不紧张,元子攸紧张,箭在弦上,已经不得不发了
此时元徽给元子攸出了个主意,假称皇后要分娩,让尔朱荣进宫,然后借势除掉。元子攸担心有变,问道,皇后只有九个多月身孕,没到妊娠期,行吗?元徽回答,妇女早产的多了,他不会怀疑的
九月二十五日,元子攸在明光殿东厢设下伏兵,然后去通报尔朱荣皇子降生。于是,元徽骑着马飞奔而去,去了之后,便摘下尔朱荣的帽子,盘旋舞蹈,不久后,皇宫内臣相继来到,连连催促;彼时尔朱荣正跟元天穆喝酒,看到如此情形,便也不再起疑,于是便和元天穆结伙进宫
此时,元子攸正端坐在殿,听说尔朱荣入宫,紧张得脸色大变,还是温子升提醒他,他才反应过来,但也难以控制,只能连连索酒来喝,并命令温子升起草大赦的诏书。温子升写完后,便带着诏书出宫,正在半道上,遇到了尔朱荣
尔朱荣一脸狐疑: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?
温子升心里咯噔一下,但面不改色,回答道:“圣旨。
尔朱荣想了一下:“哦,那你走吧。
今天是皇子降生,皇帝理应要起草诏书,昭告天下,有什么好怀疑的呢
尔朱荣和元天穆进了殿。元子攸坐在东厢,面朝西方,尔朱荣和元天穆坐在御座右边,面向西南方。此时,元徽进了殿,刚刚行礼,伏兵一拥而上
直到此时,尔朱荣才知道,坊间传言都是真的,他上当了,为今之计,死也拉个垫背的。尔朱荣毕竟久历战阵,平时又喜好狩猎,此时竟是临危不惧,一跳而起,径直冲向了元子攸。元子攸早有防备,迅速抽出了藏在膝盖下面的一把刀,而后全力朝尔朱荣劈下,尔朱荣猝不及防,应声倒地
宫内一片大乱,而后,迅速恢复了平静,尔朱荣和元天穆倒在了地上,断了气,尔朱荣带到宫里的三十个卫士,也被伏兵一网打尽——胜负已分
这是个奇妙的结局,尔朱荣本来有一百种办法获得胜利,但是,偏偏,他选择了一百零一种——他天真的认为,他和元子攸之间,还会有和平
然而,政治的残酷之处就在于,在最高权力的争夺上,只有你死我亡,没有中间路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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