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说体:历史普及化之路
通俗化的史学读物,以蔡东藩的演义体成绩最大。虽然个别细节还有虚诞的缺失,但总体上不失为严肃的史书。曾为民众喜闻乐见的章回体,在其手中得到了有效的改造,当时大有不胫而走的势头。就在演义体风头未衰之时,黎东方开始以细说体摸索着历史普及化之路。
细说体的发端可以追溯到1944年,黎东方在大后方开讲三国史事,继以《新三国》的讲义形式面世。当时,还没有强势传媒电视台的加入,他都是预先公告,当场卖票,现场开讲。有两个例子可以说明其风头之健。其一,他能够以入场券的收入,包机从香港往返大后方开讲;其二,居然也有少数“黎迷”坐飞机追着听他讲史。联系到当时的环境与条件,他的牛气应该不在当今易中天之下。不同的是,黎东方是专业的历史学家。
黎东方开讲《新三国》时,已有细说体之实,但细说体其名之立,则迟至十余年后《细说清朝》的问世。由此看来,细说体的成立,应是口头讲说在先,笔之于书在后。到《细说清朝》出,黎东方虽不再作口头的讲史,却仍将治史所得,以细说体的形式逐朝写来。直到去世,他已完成《细说元朝》、《细说明朝》、《细说清朝》、《细说民国建立》和《细说三国》。他的细说体不仅别开了一种史著新体裁,而且独辟了一条历史通俗化的蹊径。
今年,上海人民出版社重版以上五种细说,以及据其遗稿整理而经王子今补编的《细说秦汉》,另外邀约作者续写的《细说两晋南北朝》、《细说隋唐》和《细说宋朝》,出齐了《黎东方讲史》。我有幸受邀续写《细说宋朝》,虽不免有狗尾续貂之嫌,但好在已治宋史二十余年,也不是绝无心得,故将其作为“学宋史的阶段性小结”(《自序》)。
唐代刘知几以才、学、识作为评判史家与史著的准绳。在揣摩黎氏著作与自己写作过程中,深感细说体对学术的要求,决不能因其通俗性而降低,也应在史才、史学与史识上有自己的追求。
史才、史学与史识
就史才而言,主要表现在两方面。其一,在体裁的把握上。细说体是对纪事本末体与章节体的综合性的成功改造。综观各部《细说》,写法大致相似,取一朝重要事件、人物、制度、文化,因事命篇,治棼理丝,串联缕述。其立目以事件为最多,人物次之,而制度、文化类最少。这种分配是符合一般读者阅读习惯的,事件、人物是最能引起人们兴趣的。值得注意的是,细说体对立目人物的叙述,也克服了纪传体中履历表式的缺陷,无不以关键人物为中心,因事命篇而借以展开史事。其二,在成果的表达上。黎东方当时敢于售票讲史,也可推想其表达的魅力。但及至动笔写各朝《细说》,他自述写之不同于讲的艰难:“唯有把写成的文章一段一段地删,一篇一篇地撕了重写,才勉强敢拿出去。”典章制度枯燥复杂,考虑到对象,既没有必要作窄而深的叙述,也不能让读者在了解一代全貌上缺了重要板块。合适的做法,一是设置少量最必要的题目,要言不烦、深入浅出地叙述关乎大局的一代典制;一是在细说有关事件、人物中,信手拈来、随分点染相关的制度名物。
以史学而言,主要表现也是两方面。其一,在历史内容上必须真人实事。不做史实以外的任何想象,是一大原则。黎东方曾说:历史这门学问,虽则有捕风捉影之嫌,却不可废;要紧的是,研究之时,在方法上不可不谨严。他恪守自己所立的原则:“写历史,不比写小说。写小说,可以创造情节,把故事叙述得天衣无缝;写历史,就只能抱残守缺,屈从材料本身的种种限制。”其二,在历史细节上必须考订辨伪。既然细说的必须是信史,对互相抵牾的史料记载,就应考其真伪,定于一是。细说体中的考辨,大体分三种情况:一是主要利用前人精确无误的考据结论;二是当各家考证莫衷一是时,取其自以为合理之说,并简单点明理由;三是自己动手对前人未曾涉及的史实进行考证。无论何者,作者都必须拥有深厚扎实的史学根底。
以史而言识,也有两点。其一,全局观。“细说”当然不是什么都说,这就要求作史者有独断之学,关乎全局者详其当详,说透为止,无关宏旨者略其当略,点到即可。细说体立目行文的决断取去,要求作者对一朝大势能高屋建瓴,合各节文字,就能得见此朝历史的全貌。其二,大见识。黎东方批评中国历史学者“太注重求真,而忽略了求理”,强调的就是通识古今的眼光。细说体所谓的历史感,不仅仅指所叙述的每一句话都是言之有据的,更是指所评议的每一句话都应有历史的眼光。在信史中求史识,这是细说体的理想追求。
总的说来,历史学者在普及化方面的回应,并不尽如人意。于是,先有影视小说类“戏说”乘虚而入,后有文学教授品读历史的越界飞行,几乎平分了历史故事化与历史通俗化的园地。如今,黎东方及其续作者的讲史,是历史学者普及历史知识的有益尝试,也是历史研究走向社会民众的主要途径。台湾学者马先醒认为:“若望国人的历史知识普及,细说体史著的提倡与推展,似属不二法门。”是否“不二法门”,不敢断言,但你读后肯定会说:还有另一种更有历史感又有可读性的讲史体裁在呢!
虞云国(上海师范大学教授)
来源:南方都市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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