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学诗人

道学诗人
同时期还有一位与范成大同样彪悍的大佬,也同样是陆游和杨万里的好友,就是著名理学家朱熹。朱熹,字元晦,比范成大小四岁,其理学思想在后来地位很高,是元明清三代的官方哲学。他四岁时,父亲指着太阳做启蒙教育:“此日也。”当年你我的父亲也这么教来着,你我听话地点点头表示明白,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但小朱熹要比我们多问一句:“日,何所附?”看见悬在空中的太阳,就会思考它是附着在什么上面才能不掉下来呢。父亲心想孺子可教,给出了当时人的标准答案:“附于天。”没想到小家伙紧接着又追问道:“天,何所附?”这下问得父亲张口结舌。只要你遇事多问几层“是什么”“为什么”,一般问个六七句,就可以成为哲学家。小朱熹在此展现了潜质,后来果然成为了一位推崇“格物致知”的哲学家。
钱钟书先生在《宋诗选注》里称朱熹的老师刘子翚(读音同“辉”)是“诗人里的一位道学家”,而称朱熹“算得道学家中间的大诗人”。有些诗评就引这两句话,看起来好像朱熹写诗更强。但如果联系上下文,就能看出钱老的意思其实正好相反:刘子翚本质上已经是诗人,不过身兼道学家;而朱熹本质上还是道学家,不过是“在道学家里充个诗人”。所以钱老选了刘子翚的诗,却没有选朱熹的诗。宋朝的道学家多是诗人,比如被称为“理学开宗”的李觏(读音同“够”),是南唐烈祖李昪的后人、曾巩的老师,就有名作《乡思》:
人言落日是天涯,望极天涯不见家。
已恨碧山相阻隔,碧山还被暮云遮。
这个层层推进的巧妙写法,和李商隐的“刘郎已恨蓬山远,更隔蓬山一万重”乃是源出一脉,艺术水准相当高超。与周敦颐、张载、程颢、程颐并称“北宋五子”的邵雍有一首朴实淡雅的《山村咏怀》:
一去二三里,烟村四五家。
亭台六七座,八九十枝花。
此诗因其从一到十的数字趣味性,而被收录在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中。朱熹则另辟蹊径,充分发挥理学家的优势,将诗歌中的一个门派发扬到了极致,比如下面这首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:
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。
问渠哪得清如许?为有源头活水来。
一片清澈而深邃的池塘如同明镜般倒映出美丽的蓝天白云,连云朵的缓缓移动都用“徘徊”生动地表现出来。你问我怎么知道方塘深邃?因为水浅的话就映不出天光云影。此诗在景物诗中已经属于一流,但居然还不属于景物诗,因为真正想表达的并不是风景。看题目《观书有感》就能知道,人家是在总结读书心得。方塘为什么这么清?因为从源头有活水不停注入,而不是死水一潭。比喻人只有不断学习新的知识,才能保持心地清明透彻。这个“渠”字是第三人称“它”的意思,是说这水塘很清澈,而不是突然另说还有条水渠很清澈。
朱熹发扬的这个门派就是哲理诗,他身兼哲学家和诗人的双重身份,写起哲理诗来自然是登峰造极,超越了苏轼的“不识庐山真面目”和杨万里的“一山放过一山拦”,成为该派的掌门人。但如果只有一首代表作,想当一派掌门还是镇不住台面的。就像丐帮帮主不能只会一样绝技,至少得同时掌握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(郭靖黄蓉夫妻分头掌握的也算),所以朱熹又拿出了一首《春日》:
胜日寻芳泗水滨,无边光景一时新。
等闲识得东风面,万紫千红总是春。
此诗从字面上看起来是在写自己的春游观感,但你应该能想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。泗水位于山东曲阜一带,那里在朱熹出生时(南宋建炎四年)早已被金国侵占,而他一生未曾有出使金国的记录,怎么可能在泗水之滨游春吟诗呢?有人猜想在朱熹生活的地方另有一条也叫“泗水”的小河,但是并无过硬的证据支持这个说法。另有很多注释者认为,朱熹是用泗水指代与此地关系最深的孔子一门,因为当年孔子在泗水一带讲学,带着弟子在泗水之滨游春,死后葬在泗水之上。子还曾经在泗水川上曰过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”。“东风”乃是“有教无类”轻拂万物的圣人之道,“万紫千红”则描绘了此道培育出的丰硕成果,那就是孔门弟子三千、贤人七十二。所以这居然是一首热情讴歌圣人之道的哲理诗,是不是让你大跌眼镜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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