悔读南华

悔读南华
令狐绹听懂了温庭筠的言外之意，一张老脸羞得通红，回到家饭也顾不得吃，发奋秉烛夜读，一口气把《庄子》三十三篇八万余字逐字读了个透，还是没能找到“玉条脱”三个字。那时候还没有电子文档的检索功能，如果放在今天就很轻松了，几秒钟就可以得出结果。辛苦了大半夜却一无所获的令狐绹恼羞成怒，再想起之前温庭筠的种种促狭，自然对他怀恨在心，过了几日便找机会偷偷对唐宣宗吹风道：“温庭筠此人文采虽高，却喜欢嘲笑他人，人品轻浮刻薄，并无温良恭俭让的大气，非国家栋梁之材，实不宜让他中进士做官。”
听了令狐绹此言，唐宣宗蓦然想起为何自己总会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温庭筠。原来天子上个月曾经微服出行，在一家酒店偶遇了温庭筠。温庭筠并不认识唐宣宗，看对方虽然身着便服，言行却很有派头，心知不是平民百姓，就低声问道：“兄台可是任职司马、长史之类？”这些算是地方中层官员。唐宣宗微笑摇头回答：“非也。”暗想自己气质高华，你应该再往上猜。不成想温庭筠最喜欢捉弄人，明明看出对方自负身份，却偏偏故意往下猜：“那么兄台必是文书、参谋、主簿、县尉之类？”这些都是比司马、长史小得多的基层官员。唐宣宗大为失望，心想难道自己的气场看上去就这么像芝麻绿豆小官吗！忍气答道：“也不是！”说完一扭身，很不爽地走了。温庭筠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，心中暗笑。他一天到晚习惯了嘲笑别人，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。
唐宣宗李忱是一位勤于政事的帝王，枕边最爱读物是前文提到那位不给张说面子的史官吴兢所著的《贞观政要》。他一心想恢复国家在唐太宗、唐玄宗时代的光荣强盛，登基后励精图治，在内廷限制宦官专权，在外朝结束了延续四十余年的牛李党争，在位十三年，年号“大中”，是晚唐一段难得的安定繁荣时期。到唐朝灭亡之前，百姓都很怀念这段“大中之治”，爱称宣宗为“小太宗”。李忱原本喜欢微服出行体察民情，但上次遇到贾岛，这次遇到温庭筠，被两位诗人“怪叔叔”轻蔑奚落之后，就再也不愿微服出宫了。
现在令狐绹奏说温庭筠有才无德，使唐宣宗一下子想起来，上次在酒店那个言辞刻薄使自己十分不愉快的家伙正是此人啊！不禁连连点头：“令狐爱卿看人很准。读书人以德行为先，文章为末技。此人德行既无可取之处，文章再好又何济于事？白白身怀学识，只怕没有什么大用处。”令狐绹唯唯称是，心中暗喜，出门就将皇帝对温庭筠的评论大肆传播。如此一来，温庭筠再想中进士就毫无可能了，后来几次科考都不出意外地名落孙山。
温庭筠知道事情原委后，仰天长叹悔不当初：“因知此恨人多积，悔读南华第二篇！”“悔读南华”成了学识渊博之人慨叹不为他人所容的典故。但《庄子》第二篇是《齐物论》，其中只有著名的“庄生梦蝶”，并无什么“玉条脱”；甚至整个《庄子》里面，也没有“玉条脱”之语。所以只能得出结论：要么是当时温庭筠记错了，要么是后人以讹传讹。总之最无辜的就是令狐绹，温庭筠自己记错了出处，却害得令狐大人一宿没合眼。
第三十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