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学渊源_1
陆通,字接舆,因为行为狂诞,所以得了大号“楚狂接舆”。当年逛遍全中国都找不到理想工作的孔老夫子跑到楚国求职时,陆通在马车旁唱小调存心气人:“凤兮凤兮,何德之衰?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已而已而,今之从政者殆而!”翻成白话大致就是:“孔老二你这个落毛的凤凰不如鸡,德行曲线一路下滑啊。时光一去不回头,过去的错误来不及后悔,知错就改也犹未为晚。算了吧,算了吧,现在当官从政都是高危职业呢。”
孔子一听,这唱歌的人好像很有见识,赶快下车想找他交谈,陆通已经躲开不见了。看起来像不屑于理你,又非得主动跳出来说你几句;等你想回话的时候,他丫的已经迅速消失。孔子的门人愤愤不平地把这件事记录在《论语》之中,使得这种高人风范从烈烈先秦一直流传到今天。东晋的陶渊明就很崇拜楚狂接舆,学习他的精神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做官。
楚狂接舆曾经很拽地教训孔夫子这件事,毫无疑问地证明了陆家的来头之大。陆游的祖父陆佃,官至尚书右丞(副宰相),年轻时曾受教于王安石。王安石当政时,询问陆佃对于新法的意见,陆佃回答:“新法并非不好,但恐怕推行时不能如您的本意,最终会搞得于民不便。”王安石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,眉头一皱,就安排陆佃去研究学问,不再以政务问题来咨询他。风水轮流转,等到宋神宗驾崩司马光当政时,朝廷上的新党基本被贬逐干净,旧党范祖禹、黄庭坚被安排主修《神宗实录》,陆佃多次为了维护王安石的声誉(自然也会牵扯到神宗的声誉)与之争辩。黄庭坚摇头:“如果照陆侍郎的说法来写,那是谄媚的史书了!”陆佃针锋相对:“如果照鲁直的意思来写,则是诽谤的史书!”陆佃被人视为新党成员,在旧党上台几年后还没有辞官,所以旧党认为他隐忍苟且,而新党也认为他“气节不足”。在政治上不愿意结党站队的人经常两头不讨好,这个方面陆佃应该能深刻理解李商隐和苏轼。
陆佃的儿子陆宰,是当时著名的藏书家。宋徽宗宣和七年,陆宰奉诏入朝,妻子在船上生下第三子陆游。正是这一年,金军大举南下攻宋,徽宗传位钦宗,次年改元“靖康”。靖康二年,金兵即攻破汴京,北宋灭亡。同年康王赵构即在应天府称帝,改元“建炎”,南宋开始,所以陆游属于南宋的第一批诗人。陆宰带着家眷历尽千辛万苦逃回老家山阴,两岁的小陆游亲身体验了亡国逃难之苦,后来他用“我生学步逢丧乱”“儿时万死避胡兵”的诗句回忆了这一段难忘的经历。
绍兴十三年,宋高宗鉴于皇室的藏书在战乱中损失太多,便向全天下访求,首先就命绍兴府官员到陆宰家抄录藏书,结果抄到了一万三千卷之多,都是陆宰在战乱中费尽心血保存下来的。在这样的诗书氛围中,陆游想不成为早慧少年也很难。他七岁那年,父亲陆宰指着一只聒噪乱叫的乌鸦出了道考题:“别人都说乌鸦不吉利,你认为如何?”小陆游思索片刻,昂起头来吟出一联:“穷达得非吾有命,吉凶谁谓汝先知?”这种态度在泛神论的古代中国属于相当嚣张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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