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魄江湖

落魄江湖
杜牧到洛阳当监察御史以后，其生活与扬州的精彩相比自是枯燥乏味百无聊赖。司空李愿退休闲居，经常在家大宴宾客，每次遍邀城中名流，但从不给杜牧发请帖，大概考虑到他是纪委官员，参加这样的娱乐活动不利于官风廉政建设，于人于己都不方便。不料杜牧听说李府酒宴总有许多美丽的家姬歌女跳舞助兴，很是神往，就主动托人向李愿致意：“杜御史很希望被邀请到司空府赴宴。”李愿没想到杜牧脸皮这么厚，不得已在下一次酒席前给他送去一张请帖。杜牧立刻大喜而来，这下纪委官员终于可以与官同乐了。
席间杜牧东张西望地看着美女们轻歌曼舞，偷偷问李愿：“听说贵府上有位歌姬名叫紫云的，不知是哪一个？”李愿就随手指给他看。杜牧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，突然说道：“这位紫云姑娘色艺俱佳，果真名不虚传。不如……请司空大人将她送给我吧！”此言一出，满座哗然，大家从没见过有纪委官员这样直截了当向退休官员索要贿赂的。李愿一时难以拒绝，只好点头应承。李愿原本只是送出一张请柬而已，哪知却送掉了一位美人，心疼不已。
年轻的歌姬们见杜牧如此直白，都回过头来嘻嘻哈哈笑成一片。紫云姑娘更是脸蛋儿涨得通红。杜牧对李愿拱手施礼以表谢意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，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吟出四句诗：
华堂今日绮筵开，谁唤分司御史来？
忽发狂言惊满座，两行红粉一时回。
看样子退休司空就不应该在家里请诗人赴宴，更不该让美女跳舞陪酒。前有李绅司空送了歌姬给刘禹锡，后有李愿司空送了紫云给杜牧。杜牧在李愿府上表现得如此明目张胆十三点，也是有原因的，因为他在家族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十三，根据唐朝人的习惯就被称为“杜十三”，可谓人如其名。
但如果我们通过杜牧的诗歌去挖掘他的深层世界，就会发现他远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嘻哈十三。例如他后来追忆扬州时期的生活，曾写下《遣怀》一诗：
落魄江湖载酒行，楚腰纤细掌中轻。
十年一觉扬州梦，赢得青楼薄幸名。
很多人以为本诗的重点在“青楼薄幸”四字，其实非也，诗眼是在“落魄江湖”四字。杜牧在诗里承认，他的十年扬州生活并不是内心所愿，而是落魄失意的。宋朝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里有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，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之句。在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语境里，“江湖”的反义词正是“庙堂”。杜牧的真实愿望是在朝堂之上为国效力，“了却君王天下事，赢得生前身后名”，而不是在远离政治中心的江南烟花之地慢慢空等着“可怜白发生”，十年间就像睡了一大觉，什么正经成就也没有，只不过在青楼中混得“薄幸”的名声而已。
杜牧这样沉湎酒色，皆因时势使然。晚唐外有藩镇割据，内有宦官专权，本该是国家栋梁的大臣们还身陷牛李党争，国家已是内忧外患、积重难返了。杜牧既然不被朝廷重用，没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去挽狂澜于既倒、扶大厦之将倾，也只能将饮酒狎妓当成苦中作乐打发时光的方法了。
“楚腰”指美人的细腰，典故来源于春秋时的楚灵王。他喜欢看苗条的女子在宫内轻歌曼舞，所以不少宫女节食忍饿以求细腰。如此一来，宫内女子的素腰皆嬛嬛一袅盈盈一握，由此有了“细腰宫”“楚宫腰”等词。楚灵王不但对女人有要求，对男人同样苛刻，看到肥胖的大臣就不喜欢，结果士大夫们也都节食减肥，以致饿得头昏眼花，非要扶着墙壁才能站起来。《资治通鉴》有云“吴王好剑客，百姓多创瘢；楚王好细腰，宫中多饿死”，这就叫“上有所好，下必甚焉”。楚灵王绝对是个反面例子：《谥法解》中“乱而不损曰灵”。“灵”是用来形容无道昏君的较委婉恶谥，意即把国家都搞乱了，只是还未伤及根本。正面的例子是如果国家领导人喜欢吃包子或者表示喜欢吃包子，基层干部就不能以吃海鲜为荣，最多吃吃农家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