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中高坚

花中高坚
绍熙五年,六十七岁的太上皇赵昚驾崩。宋光宗赵惇多年来在著名妒妇李皇后的挑唆下和父亲的关系不好,此时也有了精神疾病,居然不肯为父亲服丧。这种骇人听闻的不孝行为引起了全国上下一片哗然,一向操心国事的太学生们集体上街游行请愿,许多官员纷纷上书辞职,一场政治危机迫在眉睫。宗室大臣知枢密院事赵汝愚与外戚大臣知阁门事韩侂胄(北宋名臣韩琦的曾孙,“侂”读音同“托”)在太皇太后(宋高宗的吴皇后、韩侂胄的姨母)的支持下,联手拥立光宗之子嘉王赵扩为帝(庙号宁宗),以既成事实逼光宗“内禅”,退位去当太上皇,次年改元“庆元”。这样一来,南宋的前三位天子高宗、孝宗、光宗都是既当过皇帝,又当过皇帝他爹。
庙堂之上的风云变幻,与此时处于江湖之远的陆游没有什么关系。他在山阴乡下闲居,没事就去城里走走,每次都忍不住要登上为纪念大禹所建的禹迹寺,以便从这里眺望南面不远的沈园全景。庆元五年,七十五岁的放翁写出了悼亡诗中的千古名篇《沈园二首》:
城上斜阳画角哀,沈园非复旧池台。
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。
梦断香消四十年,沈园柳老不吹绵。
此身行作稽山土,犹吊遗踪一泫然。
以落日黄昏的苍茫景色起兴,听到远处军营中传来高亢凄厉的画角之声,更增悲凉之情。沈园还是这个沈园,但里面的亭台楼阁都不再是原来的建筑了,早已因为破旧而经过翻新。池台尚且如此,人何以堪?唯有园中那座小桥和桥下静如镜面的春水,仍是从前的样子。当年我曾从这荡漾的水面中突然瞥见唐婉美丽的倩影,轻盈的体态好似曹植《洛神赋》中那位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”的仙子。成语“惊鸿一瞥”就是从此句衍生出来。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,余下的只有伤心而已。回首如梦往事,唐婉的香消玉殒居然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四十多年。沈园的柳树都老得不再有柳絮飘飞播种,正如我自己也衰残得快要入土埋于会稽山了。但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,总让我忍不住要来故地重游,在凭吊她的遗踪时泫然泪下。读着这两首诗,仿佛看见放翁孤零零的苍老身影在斜阳下的沈园中独自踟蹰,隐藏了一生的满腹心事无人可以诉说。他有幸娶到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唐婉,却既无法抗拒生离,又无法战胜死别。想想人生际遇和生老病死都如此令人无奈,而我们每个人都逃不过这种痛苦,怎能不使人黯然神伤?
放翁白天走得累了,晚上便与幼子陆子聿一起挑灯夜读,乐在其中。这年他还写了一首在他的作品中很少见的哲理诗《冬夜读书示子聿》:
古人学问无遗力,少壮工夫老始成。
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
嘉泰二年的初春,陆游为他最爱的花卉一口气写下了组诗《梅花绝句》六首,其中有三首出现了传世名句:
闻道梅花坼晓风,雪堆遍满四山中。
何方可化身千亿?一树梅花一放翁。
幽谷那堪更北枝,年年自分着花迟。
高标逸韵君知否,正是层冰积雪时。
雪虐风号愈凛然,花中气节最高坚。
过时自会飘零去,耻向东君更乞怜。
每朵梅花都有它的妙处,放翁恨不得能化身千亿,在世上的每一株梅树前都有自己的分身去欣赏,一棵也不能少。陆游为什么这么爱梅花呢?因为它的气节。有些梅花长在荒凉的幽谷中,还生在朝北的枝头,环境差到极致,所以每年都是毫无悬念地最晚开花。好比陆游自己,在朝中没有过硬的后台,还喜欢不合时宜地议论“恢复中原”,自然也是毫无悬念地不得重用。然而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,才更显出自己像梅花那种高标逸韵,耻于向司春之神东君去摇尾乞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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