忠魂犹存

忠魂犹存
《正气歌》中的这段一气呵成地列举了十二位著名的忠臣义士,整个排比分为三组,句式变化而不显重复,其气势如长江大河奔流之下无可阻挡。内容正气充盈,形式大气磅礴,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彼此激荡,只能用两个字形容,那就是:完美。
忽必烈读到此诗,心知招降无望,召见文天祥问道:“你有何心愿?”“天祥深受宋恩,身为宰相,怎能事奉二姓?愿赐一死足矣。”临刑之前,文天祥整束衣冠向南方下拜,正是“臣心一片磁针石,不指南方誓不休”,拜毕起身从容赴死,享年四十七岁。妻子欧阳氏收殓时,发现丈夫衣带中写有一行小字:“孔曰成仁,孟曰取义。惟其义尽,所以仁至。读圣贤书,所学何事?而今而后,庶几无愧。”
与文天祥同年上进士榜的谢枋得在端宗即位后任江东制置使,招集义兵艰苦抗元,终因实力悬殊而失败。南宋灭亡以后,谢枋得坚决不做元朝的顺民,长期流亡在福建的穷山野岭之间,以教书和织卖草鞋过着极其贫困的生活,常常痛哭悼念故国。他的名篇《庆全庵桃花》,就是作于这段隐姓埋名躲避暴元的日子:
寻得桃源好避秦,桃红又是一年春。
花飞莫遣随流水,怕有渔郎来问津。
因为新建立的元朝拉拢汉族士大夫,藏身桃花源中的谢枋得隐居十二年后终于被找了出来。在五次诱降失败后,地方官派兵强押他北上大都。谢枋得绝食五天,以死拒绝了降元为官,正是文天祥诗中的“饿死真吾志”。
同时代还有一大批南宋遗民,都是终生不肯降元,在生活中坚持使用宋恭宗德祐年号,郑思肖的《寒菊》一诗抒发了他们共同的心声:
花开不并百花丛,独立疏篱趣未穷。
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落北风中!
郑思肖原名郑之问,宋亡之后改的名,因为“肖”是“趙”(繁体“赵”)的一半。在这批遗民中有一位元朝高官“交章荐其才”的著名词人蒋捷,是度宗咸淳十年的南宋最后一科进士,亡国后隐居在太湖之滨,漂泊辗转不肯出仕。有一年春天,他在旅途中乘船经过吴江时写下代表作《一剪梅·舟过吴江》:
一片春愁待酒浇。江上舟摇,楼上帘招。
秋娘渡与泰娘桥,风又飘飘,雨又萧萧。
何日归家洗客袍?银字笙调,心字香烧。
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
别人眼里的一派美丽春光,在亡国之人看来却只有风雨飘摇的一片春愁。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到家中洗净客袍上的风尘,安安静静地点香调笙。在这种羁旅动荡的生活中,时光是最容易流逝的,不知不觉樱桃红芭蕉绿,又要由春入夏了。末尾一句描述的自然现象本是平常,色彩却极绚丽,对于生命流逝无可奈何的惆怅情绪又非常能引起共鸣。此词一出,蒋捷便被时人称为“樱桃进士”。但他艺术成就最高、最为人熟知的作品,则是那首《虞美人·听雨》:
少年听雨歌楼上,红烛昏罗帐。
壮年听雨客舟中,江阔云低,断雁叫西风。
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。
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、点滴到天明。
听雨这种格调的事情,从来都是中年以上有愁怀难遣孤枕难眠的人才会去做。比如温庭筠思念鱼玄机时会听那“梧桐树,三更雨,不道离情正苦。一叶叶,一声声,空阶滴到明”,李清照孀居时会听那“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,点点滴滴”。蒋捷出身宜兴大族,少年时在香艳的歌楼上兴高采烈地一掷千金,正忙着“红烛昏罗帐”,哪会有空去听什么雨呢?如果醉生梦死的他抽空听了听雨,不过是“少年不识愁滋味,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罢了。
镜头一闪就到了二十年后,只见江阔浪高黑云翻卷,一只失群孤雁在疾风中吃力地飞翔,发出绝望彷徨的哀鸣。一位神情落寞的中年人坐在风浪中颠簸的客船上,默默地听着萧萧雨打篷,因为兵荒马乱而不得不四方漂流。镜头再一闪又过了二十年,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独坐在僧庐下倾听夜雨,面无表情看上去似乎心如古井波澜不惊,其实故国沦亡晚年孤冷的不尽感伤始终在心底挥之不去,让他又一次无法入睡直到东方既白。
这种诗词中少见的电影镜头般的语言,通过一个人少年歌舞风流、壮年羁旅飘零、老年凄清萧索的三帧画面,将一个朝代衰亡的历史过程从侧面展现出来,有黍离之悲。潜藏于更深一层的,还有人生如白驹过隙而无可奈何的千古一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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