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子:一嚼清冰一咽霜

莲子:一嚼清冰一咽霜
莲子,是独属水乡的浪漫。
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”,从汉代起,采莲就是江南女子再常见不过的劳作,她们采的,有花有叶,更有莲子。莲是水乡天然的恩赐,莲叶荷花装点着夏日的水面,而莲子和莲藕,则滋养着人们的脾胃和心灵。一方荷塘,是多少诗意和爱情的起点。
朝登凉台上,夕宿兰池里。
乘风采芙蓉,夜夜得莲子。
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,淡红、雪白;莲蓬中的颗颗莲子,饱满、新鲜,姑娘在清朗的月色中采着莲子,沉浸在与心上人双宿双飞的幸福之中,于是这再常见不过的江南景色,在她的眼中,都是如此浪漫美好。
当然,并不是每段爱情都有这样长相厮守的结局,比如《西洲曲》中的这位:
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。
低头弄莲子,莲子清如水。
置莲怀袖中,莲心彻底红。
忆郎郎不至,仰首望飞鸿。
对她来说,莲子是对远方爱人道不尽的柔情,只能偷偷藏进衣袖,就如同藏在心底的那份思念。
而更大胆一些的女孩子,是不会满足于偷偷想念的,于是,莲子成了她的定情物:
船动湖光滟滟秋,贪看年少信船流。
无端隔水抛莲子,遥被人知半日羞。
采莲的少女和泛舟的少年相遇,突如其来的爱情让她忘记了摇桨,船儿随流飘荡,少年渐渐远去,情急之下,她抓起船上的莲子向少年抛去,却被伙伴看到了,顿时羞涩难当,双颊绯红。是呀,在江南,这可是人人都懂的暗号。
莲子,怜子。婉转的两个字,道出了多少千回百转的情愫。
我家乡那座小城,离微山湖不算远,京杭大运河古老的航道穿城而过,虽不是江南,却也称得上水乡。对旁人来说,微山湖是莲叶、荷花、芦苇荡,而对生长于此的人来说,它是莲子、鲤鱼、野鸭蛋。新摘的莲子,易得而美味。杨万里有诗道:
白玉蜂儿绿玉房,蜂房未绽已闻香。
蜂儿解醒诗人醉,一嚼清冰一咽霜。
杨万里是个“吃莲子专业户”,苏轼曾“日啖荔枝三百颗”,他则放出狂言,要“醉嚼新莲一百蓬”。新莲恰在这个时节,是最好吃的。早几天则嫌太嫩,剥开皮只得一汪清水,若是再晚些,莲心就生了苦涩,莲子也长得更实,嚼过有碎渣,不再是脆生生的“一咽霜”了。那时的莲子也便少了些不似人间烟火的清雅滋味,就只能晒干做汤粥。黄庭坚曾写过:
新收千百秋莲菂,剥尽红衣捣玉霜。
不假参同成气味,跳珠椀里绿荷香。
成熟的秋莲,捣碎煮粥,碗中尽是绿荷的清香。小时候我爱极了吃粥里的莲子,家里每次煮莲子粥,父亲总会把他碗里的挑出来,吹凉了给我,我就着他手中的勺子吃下,嚼得美滋滋的。母亲总在一旁笑说,你要把丫头宠上天啦。
自从工作后,就没了暑假,再剥个微山湖的莲蓬,也就成了奢望。2020年夏天,突发奇想休假回家,父母喜出望外,一家人终于又一起去了一次荷花盛开的湖畔。湿地的木栈道两侧,荷花高高擎起,荷叶亭亭如盖,微风过处,隐现着黄绿的莲房。触手可及之处,莲蓬早已被摘了个精光,稍远一些的,又太难摘,我试了几次,一颗莲子也没得到。父亲笑着,不知从哪儿捡到一根长长的树枝,又寻来一截锈蚀的铁丝,弯成钩,要了母亲扎头发的头绳,把钩子牢牢绑在树枝一头,手持着另一头,向远处的荷花丛中一探,一根结着大莲房的茎干就被勾了过来。父亲摘下莲蓬递给我,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,忙得不亦乐乎。不一会儿,他的衬衫被汗水打湿了大半,而我的怀里有了一大把莲蓬,母亲有了朵盛开的荷花,弟弟的头上,也有了一顶碧油油的荷叶帽。路过的一对情侣,女孩子投来了羡慕的目光,男孩为难地笑笑,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,问一句这工具究竟是哪里得来的。
最终他也没开得了口。两人就这么走远了,女孩一步一回头的背影里,还都是满满的遗憾。母亲看着他们,突然感慨万千地说,丫头,永远都不会再有个人,像爸爸对你这么好了呀。
我庆幸还在水边打莲蓬的父亲此时没有回头,不然他会看到,他的傻丫头抓着一把莲子,站在哪里,满眼噙着泪。
莲子,怜子。原来比爱情更难道尽的,却是亲情。


30

相关诗词

分类推荐

更多

热门诗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