蜡梅:忆得素儿如此梅

蜡梅:忆得素儿如此梅
蜡梅开了。蜡梅叫梅却不是梅,只为因为花型香气皆类似,又同样开在寒冬,故此得了这么个名字。实际上蜡梅金黄的颜色与梅花相去甚远,但许多北方人并不太区分它们,其实也是因为北方的冬天不开梅花,实在单调,拿蜡梅给众多关于梅花的诗句一个可见可感的形象,也算是一桩自甘障目的张冠李戴吧。
其实在宋代以前,蜡梅并不是什么入流的花,虽然香气清芳,但因长相不佳,少有人题咏,甚至没有个固定的名字,直到北宋,才定下了“蜡梅”这个芳名。也有人把“蜡梅”写作“腊梅”,因其在腊月开放。但我以为还是这“蜡”字用得好。《本草纲目》记载:“蜡梅,释名黄梅花,此物非梅类,因其与梅同时,香又相近,色似蜜蜡,故得此名。”明代王世懋《学圃余疏》也说:“蜡梅原名黄梅,故王安国熙宁间尚咏黄梅,至元祐间苏、黄命为蜡梅。”蜡梅竟是由苏轼和黄庭坚亲自赐名,这也算是个属于读书人的“冷知识”了吧。苏轼曾作《蜡梅一首赠赵景贶》,诗中写道:
天工点酥作梅花,此有蜡梅禅老家。
蜜蜂采花作黄蜡,取蜡为花亦其物。
苏东坡最早创造了这个“黄蜡”的比喻,真是新奇而贴切。蜡梅的花瓣,无论是颜色还是质地,都像极了一块温润细腻的蜜蜡。
作为东坡的“应援团团长”,学生黄庭坚对老师的命名颇以为然,马上作诗响应:
金蓓锁春寒,恼人香未展。
虽无桃李颜,风味极不浅。
诗前还有一小序:“京洛间有一种花,香气似梅花……类女功捻蜡所成,京洛人因谓之蜡梅。”这下算是彻底敲定了蜡梅这个名字。
有了这两位文坛巨擘的宣传,本不名贵的蜡梅从范成大笔下“初不以形状贵也,故难题咏”的“狗蝇花”,一跃成为了宋代文人诗中词里的宠儿,尤其是对这名字,是心心念念,如数家珍。王十朋诗云:
非蜡复非梅,梅将蜡染腮。
游蜂见还讶,疑自蜜中来。
蝶采花成蜡,还将蜡染花。
一经坡谷眼,名字压群葩。
短短四十字,却不厌其烦地把蜜呀、蜡呀反复强调,生怕读者认错名、写错字、会错意。最终还不忘再提一句,不是这花有多好,实在是苏东坡和黄山谷起的名字太妙,足以力压群芳了。
也正是因为文人们争先恐后的吟咏,蜡梅在宋人眼中格调颇高。《宾朋宴语》中记载过一桩逸事:“王直方父家多侍儿,而小鬟素儿尤妍丽。王尝以蜡梅花送晁无咎,无咎以诗谢之。”诗曰:
去年不见蜡梅开,准拟新枝恰恰来。
芳菲意浅姿容淡,忆得素儿如此梅。
从此“素儿如梅”传为佳话,后人也常以此典故赞赏女孩清新脱俗。至今最名贵的蜡梅品种依然是“素心蜡梅”,我以为也与此多少有些关系。汪曾祺先生在《人间草木》中说,他的家乡偏重白心蜡梅,命其名曰“冰心蜡梅”,这“冰心”虽然也好听,但总觉得不如“素心”有味道。
有了众多文人坚持不懈的“带货”,其貌不扬的蜡梅终于得到了认可,在张翊所作《花经》中甚至位列“一品九命”之仙班,与名气最大的兰花和牡丹平起平坐了。
当然,作为北方漫长的冬季里唯一盛开的花,纵是没有这般好名声,蜡梅的出镜率相比也不会太低,更何况冬天的蜡梅香,真真是轻盈可爱的精灵。小时候校园里有两株蜡梅树,每到了寒假,圆鼓鼓的花苞鼓出来,一瓣瓣的金黄色呼之欲出,把它从树枝上一个个摘下来,小小一捧,放进书包里,夹到书本中,清甜的香气会在不经意间扑面袭来,于是读书变成了一件更加令人愉悦的事情。清代李渔《闲情偶寄》中写到把蜡梅插在床帐中:“予尝于梦酣睡足、将觉未觉之时,忽嗅蜡梅之香,咽喉齿颊尽带幽芬,似从脏腑中出,不觉身轻欲举,谓此身必不复在人间世矣。”我对此深有同感。
其实要说凌霜傲雪,梅花并不如蜡梅。梅花其实开在江南的早春,纵使有雪,也是空中撒盐、柳絮迎风般的轻灵,比不得北方的严冬,一夜间厚厚地铺满山川。而蜡梅是不怕这雪的。因此每每读到“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”“知访寒梅过野塘”之类的句子,我也时常会想,孟浩然、李商隐他们当年踏雪而寻的,究竟是梅花还是蜡梅。
当然,这也并不重要,无论是红花还是黄花,令人动容的,终究不是花朵,而是那一段雪中的风骨,不屈的气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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