撸猫：我与狸奴不出门

撸猫：我与狸奴不出门
这个时代的年轻人，可以不吸烟，可以不喝酒，但若要他们不“撸猫”，那是万万不能的。
我家有只小猫，叫泡泡。泡泡应当算是我的“老乡”，生在山东，一岁时被前主人弃养，朋友发来它的照片给我看，问我能不能收养它。我向来喜欢猫，碍于张先生的极力反对，始终没有养。张先生倒不是反感宠物，而是对“狗忠臣，猫奸臣“的说法深信不疑，坚信猫这种高冷傲慢的生物，是养不熟的。我们曾在别人家见过一只不到三个月的加菲猫，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，流着口水咬遍了所有客人的鞋带，包括张先生那双他最喜欢的运动鞋。从此他与猫算是结下了仇恨，好说歹说也收效甚微。因此，当我拿着泡泡的照片和他商量时，心里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，谁成想，他却对泡泡“一见钟情”了。泡泡的英短爸爸给了他一个浑圆敦厚的体型，而布偶妈妈给了他一双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睛，张先生看到照片一瞬间，竟然扑哧笑出了声，说，这猫咪活像个大炮弹。于是，泡泡不仅有了家，还有了这个新名字。
后来我总说，泡泡这一来，算是便宜了我们。要知道在古代，能捉老鼠的猫简直是“粮仓守护神”，因此求一只小猫是非常重要的事情。宋朝人接猫犹如纳妾，需要带着聘礼上门，虽然不要什么珍珠翡翠，但盐和鱼，是少不了的。著名“猫奴”陆游曾写过一首《赠猫》：
盐裹聘狸奴，常看戏座隅。
时时醉薄荷，夜夜占氍毹。
鼠穴功方列，鱼餐赏岂无。
仍当立名字，唤作小于菟。
郑重其事地带了盐去“聘”来了一只小猫，于是兴高采烈地发了朋友圈炫耀：“我也是有猫的人了！它吸薄荷上头的样子超可爱！夜里就睡在我的毛毯上，心都要化了！哦，对了它还会捉老鼠，必须赏它一顿小鱼干！以后我就叫他小老虎啦！”这副模样，真是新晋铲屎官的真实写照了。
直到明代，猫逐渐脱离了捉老鼠的实际作用而成为了“全职宠物”，但“聘猫仪式”依然隆重。文徵明曾这样写他乞猫的过程：
珍重从君乞小狸，女郎先已办氍毹。
自缘夜榻思高枕，端要山斋护旧书。
遣聘自将盐裹箬，策勋莫道食无鱼。
花阴满地春堪戏，正是蚕眠二月余。
不仅要带着盐、鱼上门迎娶，更是提前把猫窝都备好了。这倒是跟今天的铲屎官们一个样。我曾在“双十一”后，到物流集散点找我的快递，翻了翻堆满一地的大包小裹，十个里至少有五个，是猫粮、猫砂、猫玩具。于是不禁哑然，原来在“再穷不能穷主子”这一点上，大家都是同道中人。
不仅为主子花钱，“猫奴”们甚至可以为猫儿动武。钱锺书曾有一只爱猫，名叫“花花儿”，他曾写他的花花儿“爱吃的东西很特别，如老玉米，水果糖，花生米，好像别的猫不爱吃这些”。在他的眼里，连花花儿爱吃的东西都如此与众不同，宠爱之情溢于言表。当时他的邻居林徽因家也有一只猫，两只猫“相爱相杀”，时不时会打起架来，而花花儿总是落得下风，这让钱锺书很是不悦。他为此特地准备了一个长竹竿，无论多冷的天气，只要听到了花花儿的叫声，立刻从暖和被窝里出来拿起竹竿帮花花儿打架，甚至后来还专门写了一篇讽刺小说《猫》，把林徽因、梁思成两位主人也一并揶揄了一番，暗搓搓出了一口恶气。
去年泡泡曾寄养在朋友家大半个月，她家的猫咪叫大福，浑身雪白，身条瘦长，依照古人的叫法，是只正宗的“尺玉宵飞练”。泡泡是个片刻也不得闲的小话唠，嘴上恨不得能叫出一百单八种花样，一见到大福就黏上去寒暄搭讪，生性高冷的大福不胜其烦，像个被陌生人强迫唠家常的资深社恐患者，内心无比焦躁。几番躲避无果后，大福忍无可忍，伸出爪子给了泡泡一拳，泡泡这一头热的剃头挑子被浇了凉水，哪里肯罢休，于是追着大福满屋跑，按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，朋友听到大福的哀嚎赶来救援时，场面已经是一片混乱，猫毛满天了。如此这般的几次武力冲突后，泡泡终于没有控制好力道，把大福的爪子咬出了血。朋友找我来控诉泡泡的劣迹，揪着脖子把它送回了我家。送来时竟然还不忘给它带上了罐头和零食，看来她对我的情谊，可比钱锺书和梁家伉俪之间深厚多了。
猫究竟有什么好处？这怕是很难说清。捉耗子？这项本职工作早在宋代猫儿就开始生疏了。宋代诗人胡仲弓看着家里老鼠翻天，猫主子却在卧榻安寝，气急败坏地写下“瓶吕斗粟鼠窃尽，床上狸奴睡不知”的句子，然而转头又“买鱼和饭养如儿”了。猫的乖巧伶俐呢，又比不上狗，那副“千唤不一回”的我行我素的姿态，简直气煞人也。然而奇怪的是，就是这样一桩说不出哪里好的事情，却难有人能逃脱“真香定律”，一入此坑深似海。陆游聘来的“小于菟”，本是为了看护家中藏书，没想到上岗没多久，就开始消极怠工了，陆游一边气急败坏地写下“狸奴睡被中，鼠横若不闻”“甚矣翻盆暴，嗟君睡得成”，一边又忍不住说“前生旧童子，伴我老山村”“勿生孤寂念，道伴大狸奴”。谁能想到，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，僵卧孤村的陆游方才写罢“铁马冰河入梦来”，转头又去写下了“溪柴火软蛮毡暖，我与狸奴不出门”这样温情脉脉的句子。
也许这就是养猫的好处吧。也许这毛茸茸的小生灵，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，总是能够触动人心中最柔软、最细腻的角落。纵使陆游这样铁骨铮铮的英雄，面对猫儿那一双清澈的眼睛，面对这个对自己无比信任、无比依恋，没有任何防备的小生命，也难免不卸下铠甲，体味这难得的温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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