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柳:一树春风千万枝

杨柳:一树春风千万枝
世上有两种颜色最难描绘清楚,一样是杨柳的绿,一样是杏花的红。
《声律启蒙》有句:“两岸晓烟杨柳绿,一园春雨杏花红。”然而细想,这杨柳是怎样的绿?杏花是怎样的红?怕是一百个人能想象出一百幅画面。杏花的花苞是红色,随着花瓣绽开,颜色会日渐变浅,最终开成一朵粉团,像透着娇羞的少女的脸。而杨柳的颜色,就更多了。起初是枝条开始泛黄,并不明显,只是浅浅着一层淡黄色,所谓“诗家清景在新春,绿柳才黄半未匀”,就是这个时候了。没两天,柳叶抽出芽来,是更明媚一些的鹅黄色,白居易说“一树春风千万枝,嫩于金色软于丝”,其实算不得太贴切,单看这一句,写得倒更像是连翘花一些。当然拿黄金写柳色的也不止他一个,李白有“昨夜东风入武阳,陌头杨柳黄金色”,温庭筠有“杨柳千条拂面丝,绿烟金穗不胜吹”,我觉得都不太好,柳黄色与金黄色实际相去甚远,拿来相提并论,实在是有些无理了。只能说这些“直男审美”的诗人,终究还是难以分清颜色间的微妙区别吧。不过也有可能,古人就偏爱这样金啊翠啊的比喻。等到柳黄成了柳绿,他们又说“碧玉妆成一树高”,说“晚凝深翠拂平沙”,终究也离不开这些金玉。
其实,拿金玉来比杨柳,还真是折煞它了。丰子恺说,杨柳是“贱”的。它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肥料,还有木材供人使用,哪里有一点矜贵的样子?说它是树木里最不惹人心疼的也不为过,不然鲁智深要秀肌肉,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一棵垂杨柳呢?无非是少这么一棵树也没有谁会在意罢了。《红楼梦》里,莺儿带着蕊官、藕官摘大观园里的嫩柳条子编花篮,被何婆子叫打叫骂,演出不大不小一出闹剧,当真是小题大做了。柳条子长得快,本就该折了去用的,宋人取柳条“火逼令柔曲,作箱箧”,柳编的篮、筐、杯、盘、笸箩、簸箕,一直是物美价廉的日用品。编几只花篮又能用去多少呢?真不过是九牛之一毛。
我们小时候摘柳条,也是从来都没有手软过的。不论柳树长得多高,它的枝条总是向下的,你走过时,它就从你的头上脸上拂过。小孩子个子矮,但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总有些长得好的枝条垂下来,挑带着穗的那种,抓住末端猛地用力,一条柳枝就到手了。柳叶完全展开的那种是不行的,一来太粗壮,费尽气力也难摘下,二来那种枝条不够柔软,柳叶不够脆嫩可爱,并不好看。摘下来三五条,就能编成一个柳条帽。然而这没顶没沿的“帽子”,戴上究竟有什么作用呢?终究也是无用的,孩子们玩够了,也就随手丢掉了,他们并不觉得可惜,他们的快乐是从摘和编中来的,至于那几根柳条,实在是敝帚自珍不起来。
然而,“贱”归“贱”,可无论是多么“高雅”的景点,都忘不了种些杨柳,也不为别的,无非是这树太好看。其实杨柳不像金也不像玉,像什么呢?像烟。你在初春时远远地看一棵柳树,会发现它的黄色或者绿色,绝不是涂满整个树冠,而是就那样疏疏淡淡地悬在空中,像晕染开的一片淡彩,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,“含烟一株柳,拂地摇风久。”纵然是到了满树碧绿的时候,杨柳的绿也是灵动的。它不像松柏那样深沉,也不像梧桐那样庄重,细长的叶子和柔软的柳枝变成一张绿色的网,飘飘摇摇,舞腰翩跹,在风中极尽婀娜。没错,“婀娜”这个词,杨柳最当得起。“樱桃樊素口,杨柳小蛮腰”“十里东风,袅垂杨、长似舞时腰瘦”“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”……杨柳,春风,舞腰,寥寥数语就满足了多少文人暧昧的想象。
但也有人看不惯。曾巩曾作《咏柳》:“乱条犹未变初黄,倚得东风势便狂。解把飞花蒙日月,不知天地有清霜。”其实这话可冤枉杨柳了。杨柳何尝想过要仗风而狂?纵使垂髫小儿,也能毫不费力地折下它的枝条。经历过多少个“已带斜阳又带蝉”的清秋时节,它又何尝不知天地有清霜?只是,难道自知卑贱,就不能起舞吗?自知脆弱,就不能坚韧吗?自知终将迎来秋天的凋零,就不能享受春天的生长吗?
又何止是杨柳。哪一个平凡的生命,不是如此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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