枇杷:却是枇杷解满盘

枇杷:却是枇杷解满盘
读中学时,校园里一条红砖小路的两侧,种了两行郁郁葱葱的枇杷树,一年四季张着油青的枝叶,日复一日,任别的树黄了又绿,它也总没有多大的变化。
其实那时候,我并不知道这些树叫做“枇杷”。我从小就分不清,我的家乡,这座地处鲁南苏北边界的小城,究竟算是南方还是北方,而枇杷可能也分不清。说它是南方,可它没有温暖到枇杷可以恣意生长结果的地步,可说它是北方吧,偏偏温和的冬天又足以让枇杷树枝繁叶茂。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微妙的地带里,我与枇杷树,始终保持着这么一种“似曾相识”的微妙距离。
偶尔,我也会见到这些树有一点点微小的变化:依稀记得寒假前后树上会开一簇一簇不太鲜亮的花,有时落在身上,枯黄干燥的花瓣像是剥落的铁锈。有一年,天气暖和起来之后,会有男生摘来青涩的、杏子大小的果子,说是校园里的那些树上结了“枇杷”。
哦,原来这就是枇杷。于是在很长时间里,四季长青的厚叶片、貌不惊人的小花和青涩的果子,构成了我所认识的“枇杷”的全部。
直到后来,课文学到了《项脊轩志》,“枇杷”这个词,以另一种形态,再次出现在了我面前。
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
仅此一句话,让枇杷突然变得缠绵、雅致,又情深意切了起来。王建曾有诗赠薛涛:
万里桥边女校书,枇杷花里闭门居。
扫眉才子知多少,管领春风总不如。
大唐声名无二的才女,也在这枇杷花下居住,可见枇杷的清丽可人,也应当是再无他物可以比拟的了。
偏偏枇杷树,又有着与众不同的轮回。羊士谔《题枇杷树》写道:
珍树寒始花,氛氲九秋月。
佳期若有待,芳意常无绝。
袅袅碧海风,濛濛绿枝雪。
急景自馀妍,春禽幸流悦。
秋养蕾,冬开花,春结子,夏果熟。这般恣意而为的任性,倒是也像极了闭门而居的清高才女。
直到有一年,我真的在成都见到了熟透的枇杷,才发现原来它竟与我想象中的那样不同。五月中旬的蜀地,枇杷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。或是一筐一筐,或是一篮一篮,黄澄澄的椭圆形果子并不怎么起眼,有些成枝摘下的,泛着些青黄,有些熟透的,带着些磕碰的疤痕,客人买时,也拿起一个剥开品尝,然后成袋地拎走,那般大方豪爽,与我们北方叫卖杏子和鸭梨的水果摊并无二致。
原来这枇杷,也并非什么金贵的水果,不过是伴着一代代人,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初夏的寻常果物罢了。陆游曾在山园屡次种杨梅不成,一颗枇杷却结实甚多,于是戏作道:
杨梅空有树团团,却是枇杷解满盘。
难学权门堆火齐,且从公子拾金丸。
枝头不怕风摇落,地上惟忧鸟啄残。
清晓呼僮乘露摘,任教半熟杂甘酸。
范成大在夔州时,曾采下满树的枇杷,换来银钱,买盐沽酒:
新城果园连瀼西,枇杷压枝杏子肥。
半青半黄朝出卖,日午买盐沽酒归。
而戴复古的载酒游园,也少不了枇杷的点缀:
乳鸭池塘水浅深,熟梅天气半阴晴。
东园载酒西园醉,摘尽枇杷一树金。
难得见到枇杷的北方人,断是难写出这样的诗句的。郭正祥甚至在诗中戏言:“颗颗枇杷味尚酸,北人曾作荔枝看。”纵是今天,北方人识得了枇杷,那规规矩矩地摆在水果店的冷柜里,大小均一的昂贵水果,想是也难以唤起诗情吧。所以也无怪乎那幅赫赫有名的《枇杷山鸟图》生在了南宋:只有对于看惯了枇杷的南方人来说,这份没有距离的亲近和泥土的滋味,才让它尤为可爱。
这时我才知道,原来所谓闲情雅致,也不过是藏在这些寻常之物中的一份心境罢了。
而正是这缕沾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墨香,恰恰最是清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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