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台诗案

乌台诗案
说起王安石与苏轼之间的恩怨,还真有一段曲折的故事。
王安石轰轰烈烈变法之际,苏轼认为其中很多政策虽然富国却是伤民,多次上书反对。两人政见不同,王安石是新党领袖,苏轼则被视为旧党中人。王安石的门生李定被御史弹劾母亲去世后没有服丧,而李定辩解说自己根本不知道生母是何人,双方闹得一地鸡毛。正巧此时有一位大孝子朱寿昌(“二十四孝”之一)辞官寻回了失散五十年的生母,王安石、苏轼等名人纷纷写诗赞美祝贺。苏轼诗中有一句“感君离合我酸辛,此事今无古或闻”,被人怀疑是故意影射,纷纷拿来嘲笑李定,从此李定大恨苏轼。
几年后,苏轼由徐州调任湖州时,例行公事上表感谢皇恩浩荡,后面忍不住夹了几句私货牢骚话:“陛下知其愚不适时,难以追陪新进;察其老不生事,或能牧养小民。”这“新进”二字明显是讽刺被迅速提拔的一众新党干将,目光如炬的御史们当然看得出来,便上表弹劾苏轼暗讥朝政,更翻出他的诗集断章取义地状告其“包藏祸心,怨望其上,讪渎谩骂,而无复人臣之节”。此案交由御史台狱审理。因为御史台官署内种了很多柏树,上面常有乌鸦栖息筑巢,所以别号“乌台”,此案则被称为“乌台诗案”,开了中国历史上以诗治罪文字狱的先河。时任御史中丞(御史台长官)的李定抓住这个天赐良机,不断通宵提审和折磨苏轼,一心要整死这个目中无人的讨厌家伙。
苏辙为了营救兄长,上书愿以免去自己的全部官职来赎苏轼之罪。朝廷不允,还将他贬去当筠州监酒。苏轼入狱被折磨几个月后,心想这次只怕是熬不过去死定了。长子苏迈每天向牢里送饭,苏轼便吩咐儿子平时只送蔬菜和肉,如果听到朝廷将自己定为死罪,就改为送鱼,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。苏迈严格遵守约定,天天送肉,坚决不送鱼。过了很多天粮食用尽,苏迈外出买米,委托亲戚代为送饭,匆忙中忘了告诉他这个约定。这位亲戚担心苏轼天天吃肉大概都吃腻了,就热心地送了一条熏鱼进牢房给他换换口味。苏轼打开食盒,看见一条面目可憎的熏鱼,顿时五雷轰顶血压飙升,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,向狱吏讨了纸笔,写了一首《绝命诗》留给弟弟苏辙:
圣主如天万物春,小臣愚暗自亡身。
百年未满先偿债,十口无归更累人。
是处青山可埋骨,他年夜雨独伤神。
与君今世为兄弟,更结来生未了因。
开篇先恭维一下皇帝,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。中年殒命,算是提前偿还了前生的孽债。自己一了百了,但一家老少十多口人从此就要拖累弟弟你来抚养。我不怕死亡,处处青山都可以埋骨安葬,可是当年与你相约“功成身退,夜雨对床”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,只怕将来夜雨潇潇之时,你只能独自伤心啦。我很感恩不但与你今生有缘做兄弟,更因为欠下你的情义,将来生的因缘也结下了。
狱吏不敢隐瞒,先将此诗上交领导,一直传到了宋神宗的手中。神宗本就喜爱苏轼的文才,并没有杀他的意思,不过想借此案锉锉他出言无忌的锐气,为推行新法扫除舆论障碍。一读此诗,觉得苏轼不抱怨、不诿过,认罪态度端正,兄弟情深更是出自衷肠,心中不禁感动。
恰巧此时宰相王珪觐见,神秘兮兮地告状:“苏轼对陛下有不臣之意!”神宗淡淡问:“卿何以知之?”王珪答:“苏轼《咏桧诗》有‘根到九泉无曲处,世间唯有蛰龙知’之句。陛下已经飞龙在天,苏轼却说地下还有潜龙,这可不是不臣之心吗?”当时在场的章惇与苏轼是同年进士,也是被嘲讽的“新进”之一,此时却挺身而出分辩说:“龙不只可以指君王,也可以用来比喻人臣啊。”神宗点头称是:“自古以来,称为‘龙’的人中俊杰比比皆是,如‘荀氏八龙’(东汉郎陵侯相荀淑的八个儿子)、‘孔明卧龙’(诸葛亮字孔明,号卧龙),哪里都是君王呢?诗人比喻之词怎能这样穷究?他自咏他的桧树,关朕何事?”王珪不禁语塞。
大臣们告退出来,章惇按捺不住气愤,质问王珪:“相公恨苏子瞻到了这个地步?居然扣个‘不臣’的帽子,难道想灭尽别人的家族吗!”王珪嚅嚅:“老夫是从舒亶那里听来的。”章惇厉声道:“舒亶的口水您也吃吗?”说罢拂袖不顾而去。顺便说一句,人于宋后羞名桧,也不再有人咏桧了,桧树何辜?
神宗退朝回到内宫,去看望病重的祖母太皇太后(宋仁宗曹皇后)。曹太后倚在榻上问:“官家(宋朝时对皇帝的尊称)这阵子看起来不大高兴,不知所为何事?”神宗叹了口气:“新法的推行不太顺利。苏轼还写诗嘲讽,流传于世,朕已经将他下狱。多有大臣论他应为死罪。”曹太后闻言,用力撑起身体,流泪而言:“记得当年先帝(宋仁宗)有一日制科考试回宫,喜形于色地对我说:‘朕今日为子孙觅得两位宰相,就是苏轼、苏辙兄弟!’官家不是想大赦天下为我的病祈福吗?我看那也不必,只要赦免苏轼一人足矣。”神宗急忙宽慰道:“祖母尽管放心,孙儿知道人才难得,必不至令苏轼死罪。”这位曹太后的爷爷,便是前文提到活捉李煜的宋初名将曹彬,而她的长弟据说是八仙中的曹国舅。
过不几日,王安石的另一位弟弟王安礼觐见神宗,为苏轼求情道:“自古以来,有气量的君王从不以言语定人之罪。如果以那几首小诗的缘故加罪于苏子瞻,恐怕后人要说陛下不能容才,于陛下的盛名有累。”曾经为欧阳修说过好话的吴充也劝神宗:“陛下一向不大看得起曹操,但曹操尚能容得下恃才傲物的祢衡,陛下为什么容不下一个苏轼呢?”
“乌台诗案”发生时,王安石已被原来的新党副手吕惠卿排挤,不在中枢执政,听说苏轼下狱,专门从江宁府上书神宗,内有一句“岂有圣世而杀才士乎”。王安石对神宗的心理把握得最为准确,一言打中要害,一心要做圣世明君的神宗终于下定决心,不顾一众新党御史的聒噪而赦免苏轼。在下旨之前,神宗秘密派人去狱中察看苏轼的状况,使者回禀道:“苏学士在狱中每日里大吃大喝,到了晚上就呼呼大睡。”神宗笑道:“睡得这么踏实,可见他心里没鬼。”次日颁旨,苏轼“讥讽政事”,从轻发落,贬官为黄州(今湖北黄冈)团练副使了事。大家要注意,现在已不是黑暗的封建社会了,上个世纪无数有才之士毁于“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”的“引蛇出洞”之计,到这个世纪如果你仍没汲取历史教训还敢妄言国事,那就是很傻很天真了。自古执政者的禁言手段简单粗暴,但卓有成效。
苏轼在牢中好好反省了一番,深知这次是祸从口出,告诫自己若能活着出狱,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。走出监狱大门,阳光明媚刺眼,一阵春风吹来,满是久违了几个月的自由气息。弟弟苏辙早已等在门口,将哥哥接到开封城里最好的酒馆畅饮压惊。酒刚过一巡,苏轼便又文思涌动,开口吟出一句“却对酒杯浑是梦,试拈诗笔已如神”。苏辙狠狠瞪了他一眼。苏轼立刻明白过来,自己掌了一下嘴:“还没改掉说大话的毛病!”想了一想,又吟出一句“平生文字为吾累,此去声名不厌低”,总算将姿态放低了一点儿,不过细看字里行间,对自己的文字和名声依然是颇为自负的。
第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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