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字之师

一字之师
大唐是一个“全民诗人”的朝代，文官大臣之中盛产诗人并没什么稀奇，有意思的是：不但皇帝（比如唐宣宗李忱）是诗人，女皇也是诗人；不但反贼（黄巢）是诗人，平叛的（比如郑畋）也是诗人；不但道姑（比如李季兰）是诗人，好几位和尚也是诗人。贾岛这样的假和尚不作数，真正的诗僧除了前文提到的皎然和贯休，还有一位在清代才子纪晓岚看来堪称唐朝第一诗僧的齐己。而这位齐己，曾经拜郑谷为师。
齐己的诗作《剑客》极有特色：
拔剑绕残尊，歌终便出门。
西风满天雪，何处报人恩？
勇死寻常事，轻仇不足论。
翻嫌易水上，细碎动离魂。
“尊”现在一般写作“樽”，就是“金樽清酒斗十千”中那个装酒的容器。这位剑客的豪情借酒兴而发，拔剑起舞慷慨高歌，一曲歌罢即出门扬长而去。“终”字后紧接“便”字，豪迈之情跃然纸上。门外“西风满天雪”说明行路艰难，更反衬出剑客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。
当年燕太子丹和众宾客在易水之滨送别即将入秦行刺秦王的荆轲，高渐离击筑，荆轲和而高歌：“风萧萧兮易水寒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！”歌声高亢激越，座中宾客无不被感动、激励得双目流泪怒发冲冠。这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悲壮离别场面，而剑客居然嫌荆轲的反复悲歌过于细腻感伤。用众人敬佩的荆轲来做反衬，可谓别出机杼，更显出主人公的刚猛豪侠。在这首诗里，看得出肝胆照人、不畏死难、“士为知己者死”的豪气干云，却看不出和尚该有的心如止水归禅寂，比贯休的诗作更不像出自僧人之手。莫非这位齐己是像花和尚鲁智深一般被迫出家，身在佛门心在江湖？
齐己久闻郑谷的大名，便带着自己的诗作登门拜谒，向前辈讨教。郑谷翻开诗卷，读到齐己早年时的成名作《早梅》：
万木冻欲折，孤根暖独回。
前村深雪里，昨夜数枝开。
风递幽香出，禽窥素艳来。
明年如应律，先发望春台。
郑谷微笑道：“梅开‘数枝’的话，就已经不早了。不如改用‘一枝’，似乎更佳。不知大师以为如何？”齐己在整首诗中本来正是对“昨夜数枝开”一句最为得意，现在仔细一推敲，不禁对郑谷肃然起敬，当即恭恭敬敬地拜倒下去感谢他：“先生真是贫僧的一字之师也！”郑谷这个“一字师”的盛名便在士大夫之中不胫而走。后来“一字之师”成为成语，一直沿用至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