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衣: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

冬衣: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
我不喜欢冬天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那厚重笨拙的冬衣。
没有哪个孩子的童年逃得过被妈妈的毛裤和秋衣支配的恐惧。一到了冬天,妈妈总是比你更早更准确地知道你会不会冷,早早就把秋衣秋裤、毛衣毛裤、棉袄棉裤拿出来,不由分说地给你全部套上,丝毫不管它们会如何地妨碍你的行动。记忆中母亲在身边的每一个冬天,似乎都有吹不完的“寒流”,一次又一次地充当你必须要穿上这些厚衣服的理由,而这些寒流却十有八九会爽约,于是你每天回到家,都不免浑身热汗涔涔,甚至比吃着冰棍的夏天更热一些。
我印象最深的一件冬衣,是外婆的大棉袄。两三岁的时候,父母工作繁忙无暇照顾我,外婆把我接到老家带在自己身边。外婆家在苏北,一个不大的小院,农村没有暖气,一入冬,湿湿冷冷的寒气就沉了下来,无孔不入地入侵你的每一个毛孔,令人无处可藏。这样的时候,早晨起床是最痛苦的,让人从花了一夜时间焐热的被窝里出来,简直难如登天。于是每天早上外婆起床后,都会小心翼翼地用她的厚棉袄把被窝里的我包裹好,再用一条棉布裤带在棉袄外面不松不紧地扎一圈,力道要刚好不至于太容易挣脱,也不至于勒疼我。外婆早已在每一个早上的尝试中熟练地掌握了这项技能,甚至能在我半睡半醒中,悄然完成这一整套动作,于是当我蒙蒙眬眬地睁开眼时,多半已经成了个包好的粽子被好好地放在床上,只露一个小脑袋,刚好看得到外面小厨房飘出的袅袅炊烟,慢悠悠地融化在金色的晨光中。片刻之后,外婆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,笑着从那雾蒙蒙的金色中走来,一口一口喂我吃完一碗热面条,一个溏心荷包蛋。这时天已经大亮了,太阳驱散了寒气,肚里的热汤面也让人变得温暖起来,外婆剥开“粽子皮”,给我穿上小棉袄,一天就这样开始了。
说到棉袄,离开外婆家后,每年冬天,还是会收到一件外婆做的新棉袄。为了这件棉袄,外婆一直留着几分地种棉花,新收的棉花送去集市上弹成棉絮,软和又保暖,再扯上几尺花棉布,裁好衣样,棉花比着衣样铺好,用粗棉线纵横绷上几道,最后套进花布袄面里,密密地把四周缝好。哪里该肥几分,哪里该收一点,袖子和衣身比去年要长多少,外婆不需要尺子,虽然一年只见她几次,但我小小的身躯在怎样生长着,她全都了然于心。
外婆的花棉袄,套着母亲手打的毛衣,陪伴着我童年的每一个冬天,直到不知道从哪天起,我突然讨厌起了农村集市上的大花布,外婆也再不能准确地知道我的身高胖瘦,毛线衣慢慢换成了商场的羊毛衫,花棉袄被轻巧的羽绒服取代。那时的我丝毫没有觉得遗憾,只觉得终于拥有了和朋友们一样时髦漂亮的衣服,再也不用觉得自己土气了。外婆给我做的最后一件红白细格纹的方领坎肩,被我丢在了衣柜里,决绝而略带着一丝嫌弃。
读大学后,我终于彻底掌握了穿衣自主权,于是冬装变得越发花样繁多了起来。每次过年回家,母亲总是不满于我薄薄的打底裤和百褶短裙,几次三番絮叨,这么单薄的衣服怎么能过冬。我当然不以为意。于是那些年,母亲总爱带我去逛商场,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摊位地挑选,现在想想,也许她只是认为,在她的监督下买的冬衣,至少能稍微让她放心些罢了。
有一年正月十五前,临近开学,我很喜爱的一件毛衣裙上的装饰毛线球掉了下来,不知丢到了哪里,虽然不影响穿着,但总觉得少了几分可爱,令我十分沮丧。第二天要赶火车返校,送去店里修补是不可能了,我随口抱怨了几句就去睡了。夜里迷迷糊糊地醒来,我发现客厅的灯亮着,于是起身去看,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,身旁放着她许久没用过的缝纫包,堆着各色的毛线,手里是我的毛衣裙,一个小巧可爱的毛线球已经做好了,正在被她小心翼翼地往衣服上缝。她看到我,笑笑说,我想起来家里还有毛线,就试了试,看起来还行吧?我点了点头,躺回床上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,眼泪啪嗒啪嗒地往枕头上落。离家这么多年,我头一次感到了不舍。
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。
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。
也许时刻惦记着你过冬的棉衣和身上的一针一线的,只有亲人吧。
再下次回家,我找到了那件红白格纹的坎肩穿上了身,真暖和。
再下次回家,我主动穿上了秋裤和长裙子。
再下次回家,我给母亲和外婆买了厚实的羊绒衫。
是呀,谁不希望最暖和的冬衣,是穿在亲人身上的那件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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