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瓜:凉争冰雪甜争蜜

西瓜:凉争冰雪甜争蜜
夏天,从来离不开西瓜。
谁的童年没有过几件沾满淡红色西瓜渍的汗衫呢?小时候,我家住着一间不太大的平房,里外两间,门外一只煤球炉、一块木案板,就算是厨房了。巷子不长,十几户人家早已相互熟识,各家的孩子,大的七八岁,小的三五岁,都放了暑假,凑在一起,也成了浩浩荡荡的一支“童子军”。门口案板上切西瓜的声音,就成了这支小队伍的集结号,他们总能在鲜嫩的瓜刚刚裂开,发出“咯嘣”一声脆响后,满脸欢欣地出现在你面前。西瓜有时熟得透些,有时还泛着白,大人们切瓜时,总带着些忐忑的期待,而孩子们并不介意。他们在乎的,是自己能不能抢得到最大的那一块。好在那时候的瓜总是很大,长长圆圆的,分给一家老小和几个孩子,总是绰绰有余。孩子们一人分得一牙切得歪歪扭扭的瓜,几口下肚,又一哄而散,继续掏鸟蛋、粘知了去了。而西瓜汁,就这么挂在每个人的胸前,活像是这场战争留下的军功章似的。
西瓜汁是极难洗净的,而大人们,也多半不会和它作对:今天洗完了,也许明天就又挂了彩。也许,再过一年,这件衣服就穿不下了;或是再过一年,他就再不会把西瓜吃得满身都是。毕竟,孩子们总是在一瞬间,就偷偷长大了。
长大一点的我,暑假被作业和兴趣班填了个密密实实,动得少了,胃口也就不那么好了,对吃就变得格外挑剔。于是,我家的西瓜,也变出了新的花样。无籽瓜,黑皮瓜,有的满肚子沙瓤,有的黄莹莹的瓤清新可人。瓜会被母亲切成小块端进我的房间,一口一块,是夏夜读书时最好的消遣。清代纪晓岚曾写道:
种出东陵子母瓜,伊州佳种莫相夸。
凉争冰雪甜争蜜,消得温暾顾渚茶。
燥热的夏夜,这又冰又甜的西瓜带来的爽快,确实是要比温暾清茶强太多太多了。
再一次大口地吃西瓜,是到了大学时代。那个暑假,我和朋友相约在长沙游玩,正值七八月,长沙这座“火炉”可不是浪得虚名的,一天下来,总是口干舌燥,大汗淋漓。回酒店的路上,买一个西瓜,篮球大小,青绿喜人。让小贩帮忙,从中间一切为二,清甜的味道瞬间从水红的西瓜瓤中弥散开来。从楼下的米粉店打包两份牛肉粉,求店主给两个不锈钢餐勺,回到屋里,打开空调,嘶溜嘶溜嗦完米粉后,擦干满头的汗,一人捧一半被冷风吹得凉津津的西瓜,用勺子挖着大口大口地吃。外面昏黄的天色,半弯月亮刚刚浮上来,江边孩子的嬉笑声飘在半空中,我们在落地窗前吃着西瓜,只觉得,这人间真好。
西瓜就是有这般神奇的魔力。在夏季,有了它,一切就突然变得简单爽朗了起来。就连那个曾经写下过“人生自古谁无死”的大义凛然的文天祥,在夏天切开一个西瓜,也不免写下了这样轻松愉悦的诗句:
拔出金佩刀,斫破苍玉瓶。
千点红樱桃,一团黄水晶。
下咽顿除烟火气,入齿便作冰雪声。
长安清富说邵平,争如汉朝作公卿。
在他眼中,这清凉如冰雪的西瓜,一口下肚,连俗世的烟火气,都尽皆除去了。文天祥是天生带一身傲骨的,对他来说,吃瓜是脱俗的快乐。而对于酷爱人间烟火气息的明代人来说,他们眼中的食瓜,则又是另一种快乐。明代诗人李东阳曾写道:
玉盘秋露水精寒,冰齿馀香嚼未残。
暑月为君清到骨,不知身在画中看。
众人相聚,切开一个西瓜,一边吃,一边闲话着家常,这是俗世间的场景,却又宛如在画中,俗和雅,此刻早已模糊了界限,只有西瓜带来的那份爽快,是不争的事实。
是啊,也许这一生中,最让人放不下的,不是什么山珍海味、仙茗佳酿,而恰恰是酷暑中的一个西瓜,真实、纯粹,就像孩提时代的暑假,简单而快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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