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棠:爱惜芳心莫轻吐

海棠:爱惜芳心莫轻吐
张爱玲说一生中有“三大恨事”,一恨海棠无香,二恨鲥鱼多刺,三恨红楼未完。小时候不识花木,却喜读张爱玲,因此,初见海棠,竟是从这一桩憾事开始的。
古人赏花,重色重形,更重香。然而对这无香的海棠花,却似乎网开一面,无论雅士俗人,无不对其喜爱有加。往俗了说,民间喜在院中并种海棠、玉兰、牡丹,象征“玉堂富贵”。杨万里在《二月十四日晓起看海棠》中说:
除却牡丹了,海棠当亚元。
艳超红白外,香在有无间。
论富贵,牡丹第一,则海棠当属第二。而这莫须有的香气,在爱它的人眼里,竟然也自有一般玄妙的好处。方岳《次韵海棠》写道:
暖酣翠袖倚清妍,露洗轻红待举鞭。
娇懒不知春二月,风流堪聘晋诸贤。
天生富贵家何在,花有神仙谱未编。
谁锁二乔深院落,只将愁思过年年。
这诗写得其实不甚高明,用现在的话说,“彩虹屁”吹得太过。这海棠,美貌可比三国二乔,风流可攀竹林七贤,富贵好似天上神仙,实在有点儿太过完美了吧。不过这口不择言的直爽态度倒也可爱,确实反映了宋人对海棠的那份近乎狂热的爱。何况,“神仙”二字也并非诗人妄言,唐代贾耽《百花谱》中,就曾直称海棠花为“花中神仙”,是不是像极了今天发朋友圈大夸自家偶像是“神仙颜值”的你?花中有此殊荣者,想来再无其他了。
往雅了说,海棠媚而不俗、超凡脱尘,是诗画中的常客,试问有哪个文艺青年不曾被“凌晨四点,海棠花未眠”感动过?这个海棠未眠,其实也有典故,它来自史上争议最多的一对帝妃:唐明皇与杨贵妃。相传唐明皇登香亭召太真妃,贵妃沉醉未醒,皇帝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。妃子醉颜残妆,鬓乱钗横,不能再拜。明皇笑道:“岂妃子醉,直海棠睡未足耳!”从此,唐玄宗以杨贵妃醉貌为“海棠睡未足”的典故不胫而走。宋代苏轼用这个梗写下了大名鼎鼎的《海棠》:
东风袅袅泛崇光,香雾空濛月转廊。
只恐夜深花睡去,更烧高烛照红妆。
只此二句,哪里有一分一毫的俗态?富贵也好,神仙也罢,此时也不过是困眼惺忪的娇憨少女罢了。海棠这种清雅而又自带富贵光环的属性,在史达祖的这首《海棠春令》里,写得淋漓尽致:
似红如白含芳意。
锦宫外、烟轻雨细。
燕子不知愁,惊堕黄昏泪。
烛花偏在红帘底。
想人怕、春寒正睡。
梦著玉环娇,又被东风醉。
这可不就是一朵富贵而不自知的“人间富贵花”吗?
要说海棠为何如此招人喜爱,首先要归功于它娇俏美艳的花色。有人说海棠花色是“花中绝色”,美人脸上的一抹胭脂,正是此色。刘克庄有“海棠妙处有谁知,全在胭脂乍染时”,陈与义有“海棠不惜胭脂色,独立濛濛细雨中”,皆是此意。而仅仅是“胭脂色”却难免温柔有余而富贵不足,海棠的妙处,还在于绿叶的衬托。苏轼说“朱唇得酒晕生脸,翠袖卷纱红映肉”,曹勋说“似蜀锦晴展,翠红交映。嫩梢万点胭脂”,哪怕到了“知否、知否,应是绿肥红瘦”的时节,都一样那么令人爱怜。
然而只靠好颜色,显然还是难以在这众芳暄妍的春天脱颖而出的。海棠的成功之道,还在于找得准时机。陈思《海棠谱》序中云:“梅花占于春前,牡丹殿于春后,骚人墨客特注意焉。独海棠一种,丰姿艳质,不在二花之下。”海棠等过了百花竞放的初春,避开了牡丹芍药争艳的暮春,偏偏挑选仲孟之交的好时候,独占了一段春色。从立春到清明的好春光,足够她酝酿出最娇艳的胭脂红,在枝头不慌不忙地挂满新绿,当第一波桃李结束了喧闹,随着东风退场,她终于姗姗来迟,从容不迫地绽出新红。海棠的哲学,元好问早早就参透了,在《同儿辈赋未开海棠》中,语重心长地教给了儿孙:
枝间新绿一重重,小蕾深藏数点红。
爱惜芳心莫轻吐,且教桃李闹春风。
没有哪种花是完美的,海棠也莫能外。而海棠却懂得珍重芳姿,耐住寂寞,待春风最好时开放,纵然是少了一段芳香亦是瑕不掩瑜,那深藏了半个春天的好颜色,已足以力压群芳。
花犹如此,何况人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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