羊汤:煨羊肥嫩数京中

羊汤:煨羊肥嫩数京中
寒冬最宜热汤进补,而众多品种的汤羹里,中国人唯对羊汤最情有独钟。
中国人爱羊汤到什么地步呢?《南史·毛修之传》记载:“修之尝为羊羹,以荐虏尚书,尚书以为绝味,献之于焘;焘,大喜,修之为太官令。”因为羊汤做得好,毛修之竟然能得到皇帝赏识,从此平步青云。但这还不是最夸张的,《战国策·中山策》载,中山国国君大宴宾客,司马子期在座,席间中山君为宾客们分食羊羹,而“羊羹不遍”,司马子期没得到。一怒之下他跑到楚国,劝说楚王伐中山。中山君“以一杯羊羹亡国”,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了。
不知是不是因为靠近内蒙古,北京人向来对自己烹饪羊肉的手法颇为自信。涮羊肉和羊蝎子承包了北京饭馆的“半壁江山”,和烤鸭一起平分着帝都美食江湖的秋色。尤其到了秋冬季节,去烤鸭店的,大多就是外地游客了,而老北京们,十有八九是要钻进胡同里的小馆子,来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蝎子的。
北京人烹饪羊肉,也确实算得上“祖传技能”了。早在清代,诗人杨静亭就曾在《都门杂咏》中大啖美羊:
煨羊肥嫩数京中,酱用清汤色煮红。
日午烧来焦且烂,喜无膻味腻喉咙。
诗写得实在是不太高明,但却也颇得京派红汤炖羊的精髓:加酱红烧,软烂入味。其实不止是酱,羊蝎子好吃与否,各式佐料配比是否得当,本就是个至关重要的因素。香叶、桂皮、八角、草果、白芷、肉蔻、花椒、孜然、小茴香、白胡椒、干辣椒……这么一番炖煮,羊肉自然也吃不出什么腥膻味了。
不过,这句“煨羊肥嫩数京中”也着实狂妄了些,煨羊的本事,若说京城数第一,西安第一个不服气。秦人擅长烹羊,那可是著名“吃货”苏东坡亲自盖章认证过的:“秦烹惟羊羹,陇馔有熊腊”,这说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羊肉泡了。西安地处西北要冲,与牧区相近,新鲜的羊肉不难获取,西安的羊汤就有了优质的食材。而隋唐时期的西安更是名副其实的“国际化大都市”,各种新奇的调料和独特的口味,也通过丝绸之路流向这里,碰撞出独属于西安的美味。记得电视剧《长安十二时辰》里有个镜头,长安的不良人们围着一口煮着羊肉的铁锅,满怀期待地催促着一位弟兄加一点他新得来的“宝贝”,这能让一锅羊汤瞬间升华的宝物,正是今天我们已经司空见惯了的胡椒。直到今天,胡椒依然可以说是西安羊汤的灵魂。汤要煮得油润、透亮,隔着一汪油半碗汤,碗底的羊肉依然清晰可见。新烤的馍细细地掰碎,和汤一起武火急煮,片刻后装碗,一口下肚,暖人心脾。
不过,即便是如此一碗羊汤,在我看来,仍算不得极品。我印象中全国各地独一份的羊汤,当属我家乡的羊汤。没有哪个枣庄人不识得羊肉汤,冬至要温补,夏至要喝“伏羊”,在枣庄,没有哪个节气、哪个节日,是不能收敛到喝羊汤上的。枣庄的羊汤不同于别处,一口半人高的铁锅,现宰的羊骨下锅,大火猛煮,至肉汤雪白如同牛乳一般,装在大铁壶里上桌。地道的本地人,喝这清汤时只加少许食盐,甚至干脆连盐也省了,就把这原汁原味的白汤当水来喝。羊肉和羊杂,投入汤锅里煮熟,捞出沥干,切成薄片,入滚水汆烫,加盐、辣椒油、花椒面、香菜、葱花凉拌,论斤装盘,用以佐餐。主食一定是烧饼。枣庄的烧饼也是别处没有的,只用清水和白面粉,自然醒发两三个小时,压成一张薄薄圆圆的饼,用一个特制的扫帚将其送入炉内,快速向上一抬,面饼贴在鏊子上,几分钟后就可以出炉了。一家正宗的枣庄羊汤馆,只靠这三样,就足以让一年四季门庭若市了。
也许正是因为枣庄遍地是羊汤馆,我在家乡时,反而很少喝羊汤。不知究竟是不爱羊肉的膻气,还是因为对如此简单粗暴的烹饪方式实在提不起兴趣,直到张先生第一次随我回家,临走前最后一餐,按照枣庄习惯,总得带他尝一尝羊汤。没想到,这位连吃几天山珍海味依然保持着斯文形象的准姑爷,竟然败在了这羊汤面前,混迹在赤膊坦肚的当地食客中,半蹲半坐着一只小马扎,对着面前四方小桌上的两斤拌羊肉,独占一把大铁壶自喝自续,吃得虎虎生风,风生水起。一餐过后,满脸大汗淋漓,白衬衫湿了大半,除了不会方言,已经俨然是一位枣庄老饕的形象了。从此,每次他来我家,父母总带着我们到街头巷尾、郊区村落,四处品尝不同“流派”的羊肉汤,乐此不疲。而我,竟然也渐渐吃出了这羊肉汤的好处:纯粹,质朴,让人安心。
只可惜,识得家乡味,已是离乡时。也许家乡的好处,就是这样注定是要在离开后才能懂得的吧。


46

相关诗词

分类推荐

更多

热门诗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