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寒:梅花点遍无余白

消寒:梅花点遍无余白
2020年的冬天格外地冷,窗外寒风凛冽,呵气成霜,然而掰指细算,也才是二九刚过,远没到一年中最冷的时日。说到数九,想起小时候课本上曾写着《九九歌》:“一九二九不出手,三九四九冰上走,五九六九沿河看柳,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,九九加一九,耕牛遍地走。”城市里的孩子,对歌谣里的内容并没有多少共鸣,但当我发现这几句话目不识丁的外婆竟比我背得还熟时,便对它有了深刻的印象。外婆会说,“三九了,天冷,记得出门穿好棉袄”,或者“七九快过完了,要买种子准备犁地了”。在她的话语中,数九是再正常不过的计时法,就像我记得期末考试后就是寒假那样自然。
其实数九本就是陪伴了我们上千年的“冬令时”。《周易》以阳爻为九,这个“至阳之数”的积累意味着阴气消减,阳气滋长。梁代宗懔《荆楚岁时记》中写道:“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,为寒尽。”从冬至当天开始数,至九九八十一天后,刚好寒去暖来,“春已深矣”。
数九不仅是为了算几时寒尽,几时春耕,更是漫长冬日里饶有意趣的一桩消遣。画《消寒图》是无论文人墨客还是乡野村夫,都不会缺席的冬日游戏。从冬至这天起,开始画梅花,每天一片花瓣,九天一朵梅花,待到九朵梅花画成,就是冬尽春来的日子。元代诗人杨允孚曾有《滦京杂咏》云:
试数窗间九九图,馀寒消尽暖回初。
梅花点遍无馀白,看到今朝是杏株。
冬至后,贴梅花一株于窗间,佳人晓妆,日以胭脂涂一圈,八十一圈既足,变作杏花,即暖回矣。私以为这其中最有趣的地方在于,以脂粉点梅而竟成杏花,红杏比白梅,多的本就是一段艳冶的脂粉气。冬为寒梅,春为娇杏,这其中的风雅缱绻,独属于兰心蕙质的旧时闺阁。
而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玩法,相比于“画九”,他们更偏爱“写九”。《清稗类钞》记载:“宣宗(道光)御制词,有‘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’二句,句各九言,言各九画,其后双钩之,装潢成幅,曰《九九消寒图》,题‘管城春色’四字于其端。南书房翰林日以‘阴晴风雪’注之,自冬至始,日填一画,凡八十一日而毕事。”后来这桩宫里的乐事“飞入寻常百姓家”,上至王公大臣,下至平民百姓,但凡识得几个大字,到了冬至,都会在家门口挂上描着这句话的图。后来除了常用的‘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’,还衍生出了“春前庭柏风送香盈室”“待柬春风重染郊亭柳”等,看来九确实是个吉利数字,单是九画的汉字,竟也能凑出这么多暖意融融的句子来。
再高级一点的玩法,可以根据每日天气,用不同颜色的笔墨给字着色,于是消寒图还兼具了天气记录本的功能。《康乾遗俗轶事饰物考》中记载:“晴涂红色、阴蓝色、雨涂绿色、风涂黄色、雪可不涂,或添铅粉。九九完成,已是冬去春来,每格笔画颜色不同,五颜六色,美不胜收。”这俨然就是前些年大热的涂色绘本了,年轻人在国外画师的线描本上描红画绿时,一定未曾想到,我们的祖先几百年前就曾赶过这波时髦。
最早发明这消寒游戏的究竟是何人,如今已不可考,但我想,也许他的初衷并不是后来人体会到的那般美好。我曾经历过一段十分艰苦的军训,在最难熬的日子里,我在笔记本上给接下来的28天画了28个圈,每过一天,便涂满一个。每天晚上用墨水认认真真涂满一个圆圈,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,我能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,期盼着的那一天更近了一步,那种感觉,踏实,温暖,带给人希望的力量。或许最早数九的人,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态吧。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,这种煎熬中的无心插柳,竟然成就了后人在寒冬中的别样浪漫。
也许,把这样每一寸普通、枯燥甚至艰难的时光,过成诗意盎然的样子,这就是属于中国人的生活智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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