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 骠骑将军归来 秋风萧萧愁杀人。出亦愁,入亦愁。
胡地多飙风,树木何修修!
离家日趋远,衣带日趋缓。
心思不能言,肠中车轮转。
——《古歌》
未央沮丧到了极点,她痴痴地站在繁华喧闹的长安街头,觉得浑身冰冷。那些扰攘的市声她渐渐都听不见了,耳畔只有那句“东西一旦入了宫,那就真是石沉大海了!”在回荡。
皇太后是皇帝的母亲,谁敢去找皇帝的阿娘讨要东西呢?没想到千里追踪,九死一生,终于追查到了宝镜的下落,转眼间却咫尺天涯,天底下竟有这样倒霉的事情!
大侠和稻公子轮番安慰未央,但都没有用,未央仍然怏怏不乐。本来想玩三天,这下未央连一天都玩不下去了,她甚至想立刻回到济南的家里,痛痛快快哭一场,也许心情能好些。
少年们和几个随从只好回到郭解的庄园。
第二天一大早,郭解刚准备处理事务,未央忽然闯了进来,大声喊道:“郭大侠,不好啦!稻公子和大侠不见啦!”
郭解一听,头“嗡”地一下子大了——这两个孩子不会被歹徒刺客之类的劫走了吧?但他转念一想,庄园戒备森严,除非两个小子自己偷着跑出去,否则不可能无故失踪。郭解把心稍稍放下,安慰了未央几句,赶紧调集几个心腹,和未央一起进城寻找。
郭解和未央最担心的是大侠和稻公子脑子一热,跑去长乐宫偷宝镜。如果真是这样,两个少年可就凶多吉少了——长乐宫的侍卫们可不是吃素的,他们一旦发现有人潜入宫闱禁地,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就地正法。
不过幸运的是,郭解与未央在长乐宫和未央宫周围转悠了大半天,没有发现异常,郭解安插在宫里的内线也没听说有小偷潜入宫中。他们稍稍放心,下午又去了城东北的居民区,从北边的厨城门、洛城门一直找到东边的宣平门,每一个闾里都找了,竟然连个影子也没有找到。
天色逐渐暗淡下来,长安城已经闭市,快要宵禁了,郭解和未央等人只好出城回家。
郭解、未央等人到家时已经入夜,却发现稻公子和大侠已经平安回来了!
虽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,郭解还是狠狠地骂了他们俩一通,未央也跟着数落他们。但这两个家伙并不难过,还互相挤眉弄眼,笑嘻嘻的。未央气得正要发火,稻公子却拿出了一样东西,招呼郭解、未央来看。
月光下,只见他用手轻轻一抖,仿佛有一阵洁白的轻雾在大家眼前散开,再仔细看,那又像透明的蝉翼。月光如水,照在上面如梦似幻,升腾出一种令人难以言说的华美气息。
未央看呆了:“这是什么东西?是仙人的翅膀吗?”
郭解看了,笑而不语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。
稻公子说:“这是冰纨,是汉家天下最美的丝绸,看到它就像看到了天上的世界,穿上它一定特别舒服特别好看!据说,九十九个心灵手巧的织女,用九百九十九只冰蚕吐出的蚕丝,花上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织出这么一匹冰纨。这算不算宝物呀?”
“宝物?”未央听出了稻公子的意思。
“有了这个宝物,就别再想宝镜的事情啦!”大侠在一旁笑道。
未央呆呆地愣在原地,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“别愣着呀,快披上试一试!”大侠提醒道,“挑选最好的冰纨送给你,这可是稻公子的主意!”
未央小心翼翼地披上洁白的冰纨,瞬间,她变得像仙人一样美丽。忽然,她又想起了什么,着急地问:“你们、你们哪里来的钱买这匹冰纨?大侠,你的宝剑呢?你是不是把心爱的宝剑卖了?”
站在一旁的大侠抿着嘴不说话,眼中确有一丝不舍闪现,但更多的是欣喜和笑意。
未央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,号啕大哭。
郭解抚摸着大侠的后脑勺,对未央和稻公子说:“我觉得,大侠为朋友两肋插刀,舍己为人,是一位真正的大侠。你们说对不对?”
未央和稻公子拼命点头。
“大侠也不用担心,我这里别的不多,宝剑还是有的。你等着,我会亲手给你打一把更好的宝剑!”说罢,他一把将大侠拎起来,扛在了肩上。
过了几天,郭解的耳目传来消息:骠骑将军在沙漠大获全胜,不日班师回朝。届时,大军将驻扎在长安城外,皇帝要亲自出城到灞桥迎接。
那一天终于来到,郭解早早带上三个少年去观礼。皇帝亲自出城迎接凯旋的大军,世所罕见,因此典礼格外隆重。郭解是霍去病的朋友,又是长安内外无人不晓的侠客,因此他受邀观礼,带着大家占了一个好位置。
鼓乐齐鸣,威武雄壮。大家远远看见九排九队八十一名头插雉羽的骑兵威武地走在前面,紧随其后的是由武将驾驶的九排马车,再后面是手执仪仗的太常官人。随即,一辆六匹骏马拉的御辇缓缓驶来,上面有宽大的华盖,红色的车身装饰着金色云纹,尊贵美丽。御辇上坐着年轻的皇帝,他身着大礼服,头戴冠冕,骠骑将军身披战甲坐在皇帝身边。两个人似乎在愉快地交谈着,骠骑将军还不时打着各种手势。
跟在御辇后面的是两队太常宫人,整支队伍宛如天帝巡游。再后面是一些文武官员,最后压阵的是队列整齐、铠甲齐备的大汉军队。远远望去,这支队伍仿佛绵延到天边,那威武壮阔的景象,三个少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骠骑将军立下大功,回到长安自然是被皇帝、皇太后以及三公轮番接见、宴请。皇亲国戚、王侯将相纷至沓来,都要结交皇帝的这位爱将,灯红酒绿,把这位青年英雄累得筋疲力尽。到了第四天,骠骑将军终于撑不住了,他吩咐闭门谢客,除了皇帝召见,谁也不见。不过,这“谁也不见”,当然不包括郭解郭大侠。
一直等到骠骑将军府前不再有喧闹的车马宾客,郭解才带着三个少年登门拜访。
晚宴上,霍去病和郭解觥筹交错,举杯欢饮。三个少年则美美吃了一顿在中原吃不到的大餐:有草原风味的美食,如烤全羊、烧肉串、烤牛肋条、烤乳猪;有他们从没见过的西域珍果,比如葡萄、核桃、石榴,这是张骞出使西域归来进献给皇帝,皇帝特意赏赐给霍去病的;还有霍去病打仗时携带的干粮,比如腊羊肉、腊兔肉……孩子们还喝到了美味的甘蔗汁。要知道,汉朝百姓的饮食以蔬菜、粮食为主,即使郭解这样的富裕人家,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肉,三个少年这下可算解馋啦!
吃饱喝足,大家开始听霍去病讲带兵打仗的故事:长河落日、战马嘶鸣、军旗猎猎、追亡逐北……听得少年们热血沸腾。大战过后伏尸百万的惨烈,良家子弟战死沙场的悲壮,以及将士们远离中原、思念家乡的愁绪,直听得少年们潸然泪下。
这时,未央慢慢走到了庭前,身着冰纨制成的舞衣,舒展长袖,边唱边舞:
秋风萧萧愁杀人。出亦愁,入亦愁。
座中何人谁不怀忧?令我白头。
胡地多飙风,树木何修修!
离家日趋远,衣带日趋缓。
心思不能言,肠中车轮转。
未央的舞姿轻盈舒展,歌声中带着淡淡的怀乡忧愁,令霍去病泪水盈眶,也令郭解红了眼眶。
“座中何人谁不怀忧?令我白头。”坐在堂上的霍去病反复吟唱这一句,好像他也瞬间白头一样。
一曲终了,郭解给霍去病讲了稻公子离家数千里为父申冤的故事,希望霍去病带领三个少年觐见皇帝,述说冤情。
霍去病很感动,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未央的歌舞里,点点头说:“我一定会带你们去见仁慈的陛下,让你们申冤,好早点回家。不过,在此之前,你们要先把证据交给我。陛下纵然英明睿智,但是如果没有证据,即便由我陈说案情,恐怕陛下也很难相信。”
证据?三个少年面面相觑,傻了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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