壮志难酬

壮志难酬
到了宋神宗熙宁年间,王安石果然以自己对国家政治、经济、国防军事危机的认识和激进的解决方案打动了励精图治的年轻皇帝,被神宗越级提拔为参知政事(相当于副宰相),主持变法,一步登天进入了帝国的最高决策层。春节之际,王安石见家家忙着准备过年,有感而作了一首《元日》:
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。
千门万户曈曈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。
此诗看似写新年的气象,实则写新法的气象。王安石踌躇满志,正待大展身手。此时神宗给予他无比的信任,凡是谏阻变法的人,从司马光、韩琦、苏轼等一众名臣到王安石的同胞亲弟弟王安国、王安礼,统统都被挪开让路。凡是支持新法的人,不论品行只看态度能力,从吕惠卿、章惇等实干派到李定、蔡京这样的小人,统统都被信任重用。凡是能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的方法,均输法、青苗法、市易法、免役法,一起上马推行。
爆竹声兴新除宿弊
神宗召见外地任满回京的王安国,询问当地人民对王安石变法的反映,本以为会听到王安国说哥哥的好话,不料他直言道:“外面的人说臣兄用人不当,为国家敛财太急了。”神宗不悦,将王安国闲置不用。但王安国对哥哥的评价其实并非空穴来风。曾有小人投王安石所好,向他献策:“梁山泊有八百里的湖面,不如将水放掉改为农田,能为国家产出很多收益。”王安石大喜:“主意很不错,只是该将这些湖水弄到哪里去呢?”当时王安石的好友刘贡父在座,不紧不慢地答道:“这个容易,只要在旁边再挖个八百里的大池子来装水就行了。”王安石哑然失笑。如果他真的实行了这个计划,后来也就没有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造反,没有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《水浒传》了。
王安石推行的“熙宁变法”在朝野上下一直受到很大的争议和阻力,反对派说他“擅改祖宗成法”,把天灾也算为变法导致的恶果。王安石不为所动,扬首豪言:“天变不足畏,人言不足恤,祖宗不足法。”这就是让一些人热血澎湃而在另一些人眼中臭名昭著的“三不足”。虽然王安石确实是这样做的,但“三不足”不见于王安石本人的文字,甚至他还否认自己说过这句话,说明王安石打左灯、向右转,符合政治家的行为准则。
保守人士们在王安石的个人品行上找不到什么瑕疵,就攻击他不讲个人卫生,不每天刷牙洗脸换干净衣服;还说他脑子不好使,一桌子菜永远只吃面前那一盘,哪怕是狗食猫粮也照吃不误;甚至传出一篇《辨奸论》,作者署名是已经去世的苏洵,断言像王安石这样不近人情的家伙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人。四年之后,神宗迫于巨大的反对压力,不得不将他罢相,以观文殿大学士出判江宁(今江苏南京)府。在这样的境遇中,王安石欣赏着自家宅院半山园内的寒梅,写了一首小诗《梅花》:
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
遥知不是雪,为有暗香来。
即使环境再恶劣,也依然屹立不倒、孤芳自赏,这就是王安石的性格。他买下的这所宅院位于谢安府邸的旧址,内有一个小山墩被周围的人称为“谢公墩”,于是戏作一首打油诗:
我名公字偶相同,我屋公墩在眼中。
公去我来墩属我,不应墩姓尚随公。
结果那些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人就骂他“居然与死人争地”,真是毫无幽默感。神宗皇帝一直怀念和自己一条心变法的王安石,在第二年下诏恢复他的相位。介甫坐船从江宁去开封,途经瓜州渡口时,留下了名作《泊船瓜洲》:
京口瓜洲一水间,钟山只隔数重山。
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?
后来有人收藏到了这首诗的原稿,刚开始写的是“春风又到江南岸”,自己圈去“到”字,注曰“不好”;继而改为“过”字,又圈去;再改为“入”“满”等字……这样一共画了十几个圈圈,最后才定为“绿”字。这个“绿”字将春风形象化,极其生动传神,堪为写诗炼字的楷模故事。从诗中也可以体会到王安石虽有一腔报国为民之志,但对复杂尖锐的政治斗争已开始厌倦,想着有一天能回家归隐,做个安静的美男子,终老于江南林泉之下。
一年后,王安石的长子王雱逝世。沈括的《梦溪笔谈》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:王雱自幼聪敏,有客带着一个笼子拜访王家,笼内关着一只鹿、一只獐,客人故意逗小王雱:“你认识哪只是鹿,哪知是獐吗?”王雱当然不认识,换了我也不认识,但他想了一会儿便回答说:“獐旁边那只是鹿,鹿旁边那只是獐。”客人拍手称奇。王安石遭受爱子英年早逝的重大打击,同时眼看新法难以为继,遂屡屡托病请辞,终于第二次离开相位,还是回到江宁做知府。他对政治心灰意冷,又忍不住忧国忧民,登上钟山举目远眺,赋得《桂枝香·金陵怀古》:
登临送目,正故国晚秋,天气初肃。
千里澄江似练,翠峰如簇。
归帆去棹残阳里,背西风,酒旗斜矗。
彩舟云淡,星河鹭起,画图难足。
念往昔,繁华竞逐,叹门外楼头,悲恨相续。
千古凭高对此,谩嗟荣辱。
六朝旧事随流水,但寒烟衰草凝绿。
至今商女,时时犹唱,后庭遗曲。
虽然上半阕貌似在描写明丽壮观的秋景,然而“晚秋”“残阳”“西风”都是一派肃杀之气,正是刘禹锡所言“自古逢秋悲寂寥”之意。王安石觉得自己变法的壮志难酬,大宋沉疴难挽,已到了晚秋。末句明显化用杜牧的“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《后庭花》”。他现在就有亡国之忧,并非杞人忧天。“熙宁变法”失败,富国强兵的希望破灭,王安石逝世后不到四十年,金兵攻入京城开封,北宋灭亡。此词风格沉郁悲壮,颇有老杜遗风,与范仲淹的《渔家傲·秋思》一起,拓宽了宋词的境界,为之后的豪放派开路。苏轼读后颇有感触,叹息道:“此老乃野狐精也。”意即迥异常人。我们今天看过去,觉得这首词在灿若星河的宋词佳作中并不突出,但苏轼只能看到他先辈们的作品,绝大部分都是柳永、张先、晏家父子那般的婉约柔情之作,王安石此词当然难能可贵。
另外,大宋朝在神宗年间外表还是一派欣欣向荣,只有神宗、王安石等寥寥数人头脑清醒,看到隐藏的巨大危机。除王安石此词外,我没印象还有哪位名家提出了“后庭遗曲”这种明确的亡国之忧。苏子瞻一颗拳拳之心忠君爱民,平时常常忧虑国事,见了王介甫此词,不能不感叹他的先见之明,故有引为知己之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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